周司业然后与范举人话旧:“适门生前科看广东榜,晓得贤契多发,满望来京相晤,不想何故迟至今科?”范进把丁母忧的事说了一遍,周司业不堪感喟,说道:“贤契绩学有素,固然耽迟几年,此次南宫必然当选。况门生已把你的大名常在当道大老面前荐扬,大家都欲致之门下。你只在寓静坐,揣摩精熟。如有些须贫乏用度,门生这里还可相帮。”范进道:“弟子毕生皆顶戴教员高厚种植。”又说了很多话,留着吃了饭,相别去了。
会试已毕,范进公然中了进士。授职部下,考选御史。数年以后,钦点山东学道。命下之日,范学道即来叩见周司业,周司业道:“山东虽是我故里,我却也没有甚事相烦。只内心记得训蒙的时候,乡间有个门生,叫做荀玫,当时才得七岁,这又过了十多年,想也长成人了。他是个务农的人家,不知可读得成书。如果还在招考,贤契留意看看,果有一线之明,推情拔了他,也了我一番心愿。”范进听了,专记在心,去往山东到任。考事行了大半年,才按临兖州府,生童共是三棚,就把这件事忘断了。直到第二日要发童生案,头一晚才想起来,说道:“你看我办的是甚么事!教员托我汶上县荀玫,我如何并不照顾?粗心极了!”仓猝先在生员品级卷子内一查,全然没有。随即在各幕客房里把童生落卷取来,对驰名字、坐号,一个一个的细查。查遍了六百多卷子,并不见有个荀玫的卷子。学道内心沉闷道:“莫非他未曾考?”又虑着:“如果有在内里,我查不到,将来如何见教员?还要细查。就是明日不出案也罢。”一会同幕客们吃酒,内心只将这件事委决不下。众幕宾也替疑猜不定。
荀玫才走出来。刚好遇着梅玖还站在辕门外。荀玫忍不住问道:“梅先生,你几时从过我们周先生读书?”梅玖道:“你后生家那边晓得?想着我从先生时。你还未曾出世!先生当时在城里教书,教的都是县门口房科家的馆。厥后下乡来,你们上学,我已是进过了,以是你不晓得。先生最喜好我的,说是我的文章有才华,就是有些分歧端方。方才学台批我的卷子上也是这话。可见会看文章的都是这个讲究,一丝也不得差。你可晓得,学台何难把俺考在三等中间,只是不得发落,不能见面了,特地把我考在这名次,以便当堂发落,说出周先生的话,明卖个情。以是把你进个案首,也是为此。俺们做文章的人,凡事要看出人的细心,不成忽视过了。”两人说着闲话,到了下处。次日送过宗师。雇牲口,一同回汶上县薛家集。
内里一个少年幕客蘧景玉说道:“老先生,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数年前,有一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景明先生醉后大声道:‘四川如苏轼的文章,是该考六等的了。’这位老先生记在内心。到后典了三年学差返来,再见晤何老先生,说:“门生在四川三年,到处细查,并不见苏轼来考,想是临场躲避了。”说罢,将袖子掩了口笑,又道:“不知这荀玫是贵教员如何样向老先生说的?”范学道是个诚恳人,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笑话,只愁着眉道:“苏轼既文章不好,查不着也罢了。这荀玫是教员要汲引的人,查不着,不美意义的。”一个大哥的幕客牛布衣道:“是汶上县?何不在已取中退学的十几卷内查一查?或者笔墨好,前日已取了也不成知。”学道道:“有理,有理。”忙把已取的十几卷取了,对一对号簿,头一卷就是荀玫,学道看罢,不觉喜逐颜开,一天愁都没有了。
话说严贡生因立嗣兴讼,府、县都告输了,司里又不睬,只得飞奔到京。想冒认周学台的亲戚,到部里告状,一向来到京师。周学道已升做国子监司业了。大着胆,竟写一个“眷姻晚生”的帖,门上去投。长班传进帖,周司业内心迷惑,并没有这个亲戚。正在沈吟,长班又送进一个抄本,秃顶名字,没有称呼,上面写着“范进”。周司业晓得是广东拔取的,现在中了,来京会试,便叫快请出去。范收支去,口称恩师,伸谢不已。周司业双手扶起,让他坐下,开口就问:“贤契同亲,有个甚么姓严的贡生么?他方才拿姻家帖子来拜门生,长班问他,说是广东人,门生却未曾有这门亲戚。”范进道:“方才门人见过,他是高要县人,同敝处周老先生是亲戚,只不知教员但是一家?”周司业道:“虽是同姓,却未曾序过,这等看起来,不相干了。”即传长班出去叮咛道:“你去处那严贡生说,衙门有公事,不便请见,尊帖也带了归去罢。”长班应诺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