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勿用看那人时,便是他旧了解侠客张铁臂。张铁臂让他到一个茶馆里坐下,叫他喘气定了,吃过茶,向他说道:“我前日到你家作吊,你家人说道,已是娄府中请了去了。本日为甚么单独一个在城门口间撞?”权勿用道:“娄公子请我久了,我倒是本日才要到他家去,不想撞着这官,闹了一场,亏你解了这结。我今便同你一齐到娄府去。”
话说杨执中向两公子说:“三先生、四先生如此好士,似小弟的车载斗量,何足为重!我有一个朋友,姓权,名勿用,字潜斋,是萧山县人,住在山里。此人若招致而来,与二位先生一谈,才见出他管、乐的经纶,程、朱的学问。此乃是当时第一等人。”三公子大惊道:“既有这等高贤,我们为何不去拜访?”四公子道:“何不商定杨先生,明日就买舟同去?”说着,只见看门人拿着红帖,飞跑出去讲道:“新任街道厅魏老爷上门请二位老爷的安,在京带有大老爷的家书,说要见二位老爷,有话面禀。”两公子向蘧公孙道;“贤侄陪杨先生坐着,我们去会一会就来。”便出来换了衣服,走出厅上。那街道厅冠带着出去,行过了礼,分宾主坐下。
两公子送了返来,脱去衣服,到书房里迟疑道:“偏有这很多不巧的事!我们正要去访权先生,却遇着这厅官来讲测量。明日要待他一饭,测量到先太保墓道,愚弟兄却要自走一遭,须有几时担搁,不获得萧山去,为之何如?”杨执中道:“二位先生可谓求贤若渴了。如果急于要会权先生,或者也不必然须亲往。二位先生竟写一书,小弟也附一札,差一名盛使到山中面致潜斋,邀他来府一晤,他自当忻然命驾。”四公子道:“唯恐权先生见怪弟等傲慢。”杨执中道:“若不如此,府上公事是有的,过了此一事,又有事来,何日才得兼顾?岂不常悬此一段相思,终不能遂其愿?”蘧公孙道:“也罢。表叔要会权先生,得闲之日,却未可必。现在写书差的当人去,况又有杨先生的手书,那权先生也一定见外。”当下商讨定了,备几色礼品,差家人晋爵的儿子宦成,清算行李,带了书札、礼品往萧山。
宦成还是乘船,带了书子,回湖州答复两公子。两公子不堪怅怅,因把书房后一个大轩敞不过的亭子上换了一匾,匾上写作“潜亭”,以示等权潜斋来住的意义,就把杨执中留在亭后一间房里住。杨执中老年痰火疾,夜里要人作伴,把第二个蠢儿子老六叫了来同住,每晚一醉,是不消说。
将及一月,杨执中又写了一个字去催权勿用。权勿用见了这字,清算乘船来湖州。在城外上了岸,衣服也不换一件,左手掮着个被套,右手把个大布袖子闲逛闲逛,在街上脚高步低的撞。撞过了城门外的吊桥,那路上却挤。他也不晓得出城该走右首,进城该走右手,方不碍路。他一味横着膀子乱摇,刚好有个乡里人在城里卖完了柴出来,肩头上横掮着一根尖扁担。劈面一头撞将去,将他的个高孝帽子横挑在扁担尖上。乡里人低着头走,也不晓得,掮着走了。他吃了一惊,摸摸头上,不见了孝帽子。瞥见在那人扁担上,他就把手乱招,口里喊道:“那是我的帽子!”乡里人走的快,又听不见。他本来不会走城里的路,这时着了急,七首八脚的乱跑,眼睛又不看着前面,跑了一箭多路,一头撞到一顶肩舆上,把那肩舆里的官几近撞了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