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忙了几日,娄通政有家书到,两公子同在内书房商讨写信到京。此乃二十四五,月色未上,两公子秉了一枝烛,对坐商讨。到了二更半后,忽听房上瓦一片声的响,一小我从屋檐上掉下来,浑身血污,手里提了一个革囊。两公子烛下一看,便是张铁臂。两公子大惊道:“张兄,你如何半夜里走进我的阁房,是何原因?这革囊里是甚么物件?”张铁臂道:“二位老爷请坐,容我细禀。我平生一个仇人,一个仇敌。这仇敌已衔恨十年,无从动手,本日得便,已被我取了他首级在此。这革囊内里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但我那仇人已在这十里以外,须五百两银子去报了他的大恩。自今今后,我的苦衷已了,便能够捐躯为知己者用了。我想能够措办此事,只要二位老爷,外此,那能有此等胸怀?以是冒昧黑夜来求。如不蒙相救,即今后远遁,不能再相见矣。”遂提了革囊要走。两公子此时已吓得心胆皆碎,忙拦住道:“张兄且休慌。五百金小事,何足介怀!但此物作何措置?”张铁臂笑道:“这有何难?我略施剑术,即灭其迹。但匆急不能实施。候将五百金付去以后,我不过两个时候,即便返来,取出囊中之物,加上我的药末,瞬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二位老爷可备了筵席,广招来宾,看我施为此事。”两公子听罢,大是骇然。弟兄忙到内里取出五百两银子付与张铁臂。铁臂将革囊放在阶下,银子拴束在身,叫一声“多谢”,腾身而起,上了房檐,行步如飞,只听得一片瓦响,无影无踪去了。当夜万籁俱寂,月色初上,照着阶下革囊里血淋淋的人头。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晚间,两公子赴宴回家,来书房相会。相互恨相见之晚,指着潜亭与他看了,道出钦慕之意。又见他带了一个侠客来,更觉行动分歧于众。又重新摆出酒来,权勿用首席,杨执中、张铁臂对席,两公子主位。席间问起这号“铁臂”的原因,张铁臂道:“晚生小时,有几斤力量,那些朋友们和我赌赛:叫我睡在街内心,把膀子伸着,等那车来,故意不起来让他。那牛车走行了,来的力猛,足有四五千斤,车毂刚好打从膀子上过,压着膀子了。当时晚生把膀子一挣,‘吉丁’的一声,那车就畴昔了几十步远。看看膀子上,白迹也没有一个,以是世人就加了我这一个外号。”三公子鼓掌道:“听了这快事,足可消酒一斗,各位都斟上大杯来。”权勿用辞说:“居丧不喝酒。”杨执中道:“前人云:‘老不拘礼,病不拘礼。’我方才瞥见肴馔也还用些,或者酒略饮两杯,不致沈醉,也还无妨。”权勿用道:“先生,你这话又欠考核了。前人所谓五荤者,葱、韭、芫荽之类,如何不戒?酒是断不成饮的。”四公子道:“这天然不敢相强。”忙叫取茶来斟上。
两公子大喜,马上叫人家里取出一柄松文古剑来,递与铁臂。铁臂灯下拔开,光芒闪动,即便脱了上盖的箭衣,束一束腰,手持宝剑,走出天井,众客都一拥出来。两公子叫:“且住!快叮咛点起烛来。”一声说罢,十几个管家小厮。每人手里固执一个烛奴,明晃晃点着蜡烛,列举天井两边。张铁臂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舞出很多成分来。舞到那畅快的时候,只见冷森森一片寒光,如万道银蛇乱掣,并不见小我在那边,但觉阴风袭人,令看者毛发皆竖。权勿用又在几上取了一个铜盘,叫管家满贮了水,用手蘸着洒,一点也不得入。斯须,大呼一声,寒光陡散,还是一柄剑执在手里。看铁臂时,面上不红。心头不跳。世人奖饰一番,直饮到四更方散,都留在书房里歇。自此,权勿用、张铁臂都是相府的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