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午,他哥才寻了来,反怪兄弟不帮他抢东西。匡超人见不是事,托保正就在庵旁通衢口替他租了间半屋,搬去住下。幸得那晚原未曾睡下,本钱还带在身边,还是杀猪、磨豆腐过日子,晚间点灯念文章。太公却因着了这一吓,病更添得重了。匡超人虽是忧愁,读书还不歇。那日读到二更多天,正读得欢畅,忽听窗外锣响,很多火把簇拥着一乘官轿畴昔,前面马蹄一片声音,天然是本县知县过,他也未曾住声,由着他畴昔了。
只见庵内走出一个老翁来,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就是潘保正。匡超人上前作了揖:“如此这般,被了回禄。”潘保正道:“匡二相公,本来昨晚的火,你家也在内。不幸!”匡超人又把要借和尚庵住,和尚不肯的话,说了一遍。潘保正道:“师父,你不晓得,匡太公是我们村上驰名的忠诚人。何况这小二相公好个边幅,将来必然发财。你削发人与人便利,本身便利,权借一间屋与他住两天,他天然就搬了去。香钱我送与你。”和尚闻声保正老爹叮咛,不敢违拗,才请他一家出来,让出一间屋子来。匡超人把太公背进庵里去睡下。潘保正出去问候太公,太公谢了保正。和尚烧了一壶茶来与众位吃。保正回家去了。一会又送了些饭和菜来与他压惊。
未知匡超人这一考得进学否,且听下回分化。
话说匡超人瞥见本身家门,内心欢乐,两步做一步,吃紧走来拍门。母亲闻声是他的声音,开门迎了出来,瞥见道:“小二,你返来了?”匡超人道:“娘,我返来了。”放下行李,整一整衣服,替娘作揖叩首。他娘捏一捏他身上,见他穿戴极厚的棉袄,方才放心,向他说道:“自从你跟了客人去后,这一年多,我的肉身时候不安!一夜梦见你掉在水里,我哭醒来。一夜又梦见你把腿跌折了。一夜又梦见你脸上生了一个大疙瘩,指与我看,我替你特长拈,总拈不掉。一夜又梦见你来家望着我哭,把我也哭醒了。一夜又梦见你头戴纱帽,说做了官。我笑着说:‘我一个庄农夫家,那有官做?’旁一小我道:‘这官不是你儿子。你儿子却也做了官,倒是此生再也不到你跟前来了。’我又哭起来,说:‘若做了官就不得见面,这官就不做他也罢!’就把这句话哭着,呼喊醒了,把你爹也吓醒了。你爹问我,我一五一十把这梦奉告你爹,你爹说我心想痴了。不想就在这半夜,你爹就得了病,半边身子动不得,现在睡在房里。”
外边说着话,他父亲匡太公在房里已闻声儿子返来了,顿时那病就轻松些,感觉有些精力。匡超人走到跟前,叫一声:“爹,儿子返来了!”上前磕了头。太公叫他坐在床沿上,细细奉告他这抱病的原因,说道:“自你去后,你三房里叔子就想着我这个屋。我内心算计,也要卖给他,除另寻屋,再剩几两房价,等你返来,做个小本买卖。旁人向我说:‘你这屋是他屋边屋,他谋买你的,必要他多出几两银子。’那知他有钱的人只想便宜,不但不肯多出钱,照时价估价,还要少几两,清楚晓得我等米下锅,要杀我的巧。我负气不卖给他,他就下一个毒,串出上手业主拿原价来赎我的。业主你晓得的,还是我的叔辈。他倚恃长辈,开口就说:‘本家的财产是卖不竭的。’我说:‘就是卖不竭,这数年的补缀也是要认我的。’他一个钱不认,只要原价回赎,那日在祠堂里相互争辩,他竟把我打起来。族间这些有钱的,受了三房里嘱托,都偏为着他,倒说我不看祖宗面上。你哥又没顶用,说了几句道三不着两的话。我着了这口气,返来就病倒了。自从我病倒,日用益发艰巨。你哥听着人说,受了原价,写过吐退与他。那银子零散收来,都破钞了。你哥瞥见不是事,同你嫂子筹议,现在和我分了另吃。我想又没有家私给他,自挣自吃,也只得由他。他现在每早挑着担子在各处赶集,寻的钱,两口儿还养不来。我又睡在这里,整天只要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间壁又要屋子翻盖,不顾死活,三五天一回人来催,口里不知多少闲话。你又去得不知下落。你娘想着,一场两场的哭!”匡超人道:“爹,这些事都不要焦心,且悄悄的养好了病。我在杭州,亏遇着一个先生,他送了我十两银子,我明日做起个小买卖,寻些柴米过日子。三房里来催,怕怎的!等我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