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通衢上两小我,手里拿着红纸帖子,走来问道:“这里有一个姓匡的么?”保正认得是学里门斗,说道:“好了,匡二相公恭喜进了学了。”便道:“匡大哥,快领二位去同你老爹说。”匡大东西才拾完在担子里,挑起担子,领两个门斗来家。那人也是保正劝归去了。门斗进了门,见匡太公睡在床上,道了恭喜,把报帖升贴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相公匡讳迥,蒙提学御史学道大老爷取中乐清县第一名入泮。联科落第。本学公报。”太公欢乐,叫老奶奶烧起茶来,把匡大担子里的糖和豆腐干装了两盘,又煮了十来个鸡子,请门斗吃着。潘保正又拿了十来个鸡子来道贺,一总煮了出来,留着潘老爹陪门斗用饭。饭罢,太公拿出二百文来做报钱,门斗嫌少,太公道:“我乃赤贫之人,又遭了回禄。小儿的事,劳二位来,这些须当甚么,权为一茶之敬。”潘老爹又说了一番,添了一百文,门斗去了。
忽听门外一片声打的响,一个凶神的人赶着他大儿子打了来,说在集上赶集,占了他摆摊子的窝子。匡大又不平气,红着眼,向那人乱叫。那人把匡大担子夺了下来,那些零琐细碎东西,撒了一地,筐子都踢坏了。匡大抵拉他见官,口里说道:“县主老爷现同我家老二相与,我怕你么!我同你回老爷去!”太公听得,忙叫他出去,叮咛道:“快不要如此!我是个良善人家,从未曾同人丁舌,经官动府。何况占了他摊子,原是你不是。央人替他好好说,不要喧华。带累我不安。”他那边肯听,气狠狠的又出去喧华,吵的邻居都来围着看,也有拉的,也有劝的。正闹着,潘保正走来了,把那人说了几声,那人嘴才软了,保正又道:“匡大哥,你还不把你的东西拾在担子里,拿回家去哩。”匡大一头骂着,一头拾东西。
走过两条街,远远瞥见景先生同着两个戴方巾的走,匡超人相见作揖。景兰江指着那一个麻子道:“这位是支剑峰先生。”指着那一个胡子道:“这位是浦墨卿先生。都是我们诗会中魁首。”那二人问:“此位先生?”景兰江道:“这是乐清匡超人先生。”匡超人道:“小弟方才在宝店奉拜先生,恰值公出。此时往那边去?’景先生道:“无事闲游。”又道:“良朋相遇,岂可分途,何不到旗亭小饮三杯?”那两位道:“最好。”当下拉了匡超人同进一个旅店,拣一副坐头坐下。酒保来问要甚么菜,景兰江叫了一卖一钱二分银子的杂脍,两碟小吃。那小吃一样是炒肉皮,一样就是黄豆芽。拿上酒来,支剑峰问道:“本日何故不去访雪兄?”浦墨卿道:“我家本日宴一名出奇的客。”支剑峰道:“客罢了,有甚么出奇?”浦墨卿道:“出奇的紧哩!你满饮一杯,我把这段公案奉告你。”
那一日,正从坟上奠了返来,天气已黑。刚才到家,潘保正走来向他说道:“二相公,你可晓得县里老爷坏了?本日委了温州府二太爷来摘了印去了。他是你教员,你也该进城去看看。”匡超人次日换了素服,进城去看。才走进城,那晓得百姓要留这官,鸣锣罢市,围住了摘印的官,要夺回印信,把城门明白日关了,闹成一片。匡超人不得出来,只得返来再听动静。第三日,听得省里委下安民的官来了,要拿为首的人。又过了三四日,匡超人从坟上返来,潘保正迎着道:“不好了,祸事到了!”匡超人道:“甚么祸事?”潘保正道:“到家去和你说。”当下到了匡家坐下,道:“昨日安民的官下来,百姓散了,下属叫这官密访为头的人,已经拿了几个。衙门里有两个没知己的差人,就把你也密报了,说老爷待你甚好,你必然在内为头要保存。是那边冤枉的事!现在上面还要密访,但这事那边定得!他若访出是实,恐怕就有人下来拿。依我的意义,你不如在外府去遁藏些时,没有官事就罢,如有,我替你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