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分张,又遇着亲兄弟。
鲍文卿父子两个,带着银子,一起来到南京。到家奉告浑家向太老爷这些恩德,举家感激。鲍文卿扶着病出去寻人,把这银子买了一所屋子、两副行头,租与两个梨园子穿戴,剩下的家里川资。又过了几个月,鲍文卿的病垂垂重了,卧床不起。本身晓得不好了,那日把浑家、儿子、女儿、半子都叫在跟前,叮咛他们:“同心同意。好好过日子,不必等我满服,就娶一房媳妇出去要紧。”说罢,瞑目而逝。阖家恸哭,摒挡后事,把棺材就停在屋子中间,开了几日丧。四个总寓的伶人都来吊孝。鲍廷玺又寻阴阳先生寻了一块地,择个日子出殡,只是没人题铭旌。正在迟疑,只见一个青衣人飞跑来了,问道:“这里但是鲍老爹家?”鲍廷玺道:“便是。你是那边来的?”那人道:“福建汀漳道向太老爷来了,肩舆已到了门前。”鲍廷玺仓猝换了孝服,穿上青衣,到大门外去跪接。向道台下了轿,瞥见门上贴着白,问道:“你父亲已是死了?”鲍廷玺哭着应道:“小的父亲死了。”向道台道:“没了几时了?”鲍廷玺道:“明日就是四七。”向道台道:“我陛见返来,从这里过,正要会会你父亲,不想已做故交。你引我到柩前去。”鲍廷玺哭着跪辞,向道台不肯,一向走到柩前,叫着:“老友文卿!”恸哭了一场,上了一炷香,作了四个揖。鲍廷玺的母亲也出来拜谢了。
考事已毕,收回案来,怀宁县的案首叫做季萑。他父亲是个武两榜,同向知府是文武同年,在家候选守备。发案过了几日,季守备出去拜谢,向知府设席相留。席摆在书房里,叫鲍文卿同着出来坐坐。当下季守备首席。向知府主位,鲍文卿坐在横头。季守备道:“老公祖这一番测验,至公至明,合府无人不平。”向知府道:“年先生,这看笔墨的事,我也荒废了。倒是前日考场里,亏我这鲍朋友在彼巡场,还未曾有甚么弊窦。”此时季守备才晓得此人姓鲍。厥后垂垂说到他是一个老梨园角色,季守备脸上不觉就有些怪物相。向知府道:“现在的人,可谓江河日下。这些中进士、做翰林的,和他说到传道穷经,他便说迂而无当;和他说到通今博古,他便说杂而不精。究竟事君交友的地点,全然看不得!不如我这鲍朋友,他虽买卖是贱业,倒颇颇多君子之行。”因将他平生的好处说了一番,季守备也就寂然起敬。酒罢。辞了出来。过三四日,倒把鲍文卿请到他家里吃了一餐酒,考案首的儿子季萑也出来陪坐。鲍文卿见他是一个仙颜少年,便问:“少爷尊号?”季守备道:“他号叫做苇萧。”当下吃完了酒,鲍文卿辞了返来,向向知府实在奖饰这季少爷好个边幅,将来不成限量。
写完,递与他道:“你就照着这个送到亭彩店内去做。”又说道:“我明早就要开船了,另有些少助丧之费,今晚送来与你。”说罢,吃了一杯茶,上轿去了。鲍廷玺随即跟到船上,伸谢过了太老爷返来。早晨,向道台又打发一个管家,拿着一百两银子,送到鲍家。那管家茶也未曾吃,仓促回船去了。
向道台出到厅上,问道:“你父亲几时出殡?”鲍廷玺道:“择在出月初八日。”向道台道:“那个题的铭旌?”鲍廷玺道:“小的和人商讨,说铭旌上不好写。”向道台道:“有甚么不好写!取纸笔过来。”当下鲍廷玺奉上纸笔。向道台取笔在手,写道:
不知这婚事说成否,且听下回分化。
过了半年不足,一日,金次福走来请鲍老太说话。鲍廷玺就请了在堂屋里坐着,出来和母亲说了。鲍老太走了出来,说道:“金师父,好久不见。本日甚么风吹到此?”金次福道:“恰是。好久未曾来看老太,老太在家纳福。你那行头现在换了班子穿戴了?”老太道:“因为班子在城里做戏,买卖行得细,现在换了一个文元班,内里一半也是我家的门徒,在盱眙、天长这一带走。他那边乡绅财主多,还赚的几个大钱。”金次福道:“如许,你白叟家更要发财了。”当下吃了一杯茶,金次福道:“我本日有一头婚事来作成你家廷玺,娶过来倒又能够发个大财。”鲍老太道:“是那一家的女儿?”金次福道:“此人是内桥胡家的女儿。胡家是布政使司的衙门,开初把他嫁了安丰典管当的王三胖。不到一年风景,王三胖就死了。这堂客才得二十一岁,出奇的人才,就上画也是画不就的。因他年纪小,又没后代,以是娘家主张着嫁人。这王三胖丢给他足有上千的东西:大床一张、凉床一张,四箱、四橱,箱子里的衣裳盛的满满的,手也插不下去。金手镯有两三副,赤金冠子两顶,真珠、宝石不计其数。另有两个丫头,一个叫做荷花,一个叫做采莲,都跟着嫁了来。你若娶了他与廷玺,他两人年貌也还相合,这是极好的事。”一番话,说得老太满心欢乐,向他说道:“金师父,费你的心!我还要托我家姑爷出去访访,访的确了,来寻你白叟家做媒。”金次福道:“这是不要访的——也罢,访访也好,我再来讨复书。”说罢,去了。鲍廷玺送他出去。到晚,他家姓归的姑爷走来,老太一五一十把这些话奉告他,托他出去访。归姑爷又问老太要了几十个钱带着,明日早上去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