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打金饰,缝衣服,做床帐、被褥,糊房,办理王家女儿招半子。忙了几日,向知府返来了,择定十月十三大吉之期。衙门别传了一班鼓手,两个傧相出去。鲍廷玺插着花,披着红,身穿绸缎衣服,脚下粉底皂靴。先拜了父亲,吹打着,迎过那边去,拜了丈人、丈母。小王穿戴补服,出来陪妹婿。吃过三遍茶,请进洞房里和新娘交拜合卺,不必细说。次日朝晨,出来拜见老爷、夫人,夫人别的赏了八件金饰、两套衣服。衙里摆了三天喜酒,无一小我不吃到。满月以后,小王又要进京去选官。鲍文卿备酒替小亲家饯行。鲍廷玺亲身送阿舅上船,送了一天路才返来。自此今后,鲍廷玺在衙门里,只如在云端里过日子。
次日,走到一个做媒的沈天孚家。沈天孚的老婆也是一个媒婆,驰名的沈大脚。归姑爷到沈天孚家,拉出沈天孚来,在茶社里吃茶,就问起这头婚事。沈天孚道:“哦!你问的是胡七喇子么?他的故事长着哩!你买几个烧饼来,等我吃饱了和你说。”归姑爷走到隔壁买了八个烧饼,拿进茶社来,同他吃着,说道:“你说这故事罢。”沈天孚道:“慢些,待我吃完了说。”当下把烧饼吃完了,说道:“你问这小我怎的?莫不是那家要娶他?这个堂客是娶不得的,若娶进门,就要一把天火!”归姑爷道:“这是怎的?”沈天孚道:“他原是跟布政使司胡偏头的女儿。偏头死了,他跟着哥们过日子。他哥不成人,打赌吃酒,把布政使的缺都卖掉了。因他有几分色彩,从十七岁上就卖与北门桥来家做小。他做小不安本分,人叫他‘新娘’,他就要骂,要人称呼他是‘太太’。被大娘子晓得,一顿嘴巴子,赶了出来。复后嫁了王三胖。王三胖是一个候选州同,他真恰是太太了。他做太太又做的过了:把大呆的儿子、媳妇,一天要骂三场;家人、婆娘,两天要打八顿。这些人都恨如头醋。不想不到一年,三胖死了。儿子迷惑三胖的东西都在他手里,那日进房来搜。家人、婆娘又帮着,图出气。这堂客有见地,预先把一匣子金珠金饰,一总倒在马桶里。那些人在房里搜了一遍,搜不出来,又搜太太身上,也搜不出银钱来。他借此就大哭大喊,喊到上元县堂上去了,出首儿子。上元县传齐了审,把儿子惩罚了一顿,又劝他道:‘你也是嫁过了两个丈夫的了,还守甚么节。看这风景,儿子也不能和你一处同住,不如叫他分个财产给你,另在一处。你守着也由你,你再嫁也由你。’当下处断出来。他另分几间屋子在胭脂巷住。就为这胡七喇子的名声,没有人敢惹他。这事有七八年了,他怕不也有二十五六岁。他对人自说二十一岁。”归姑爷道:“他手头有千把银子的话,但是有的?”沈天孚道:“约莫这几年也破钞了。他的金珠金饰、锦缎衣服,也还值五六百银子,这足有的。”归姑爷内心想道:“公然有五六百银子,我丈母内心也欢乐了。若说女人会撒泼,我那怕磨死倪家这小孩子!”因向沈天孚道:“天老,这要娶他的人,就是我丈人抱养这个小孩子。这婚事是他家西席金次福来讲的。你现在不管他喇子不喇子,替他拉拢成了,天然重重的得他几个媒钱,你为甚么不做?”沈天孚道:“这有何难!我到家叫我家堂客同他一说,管包成绩。只是谢媒钱在你。”归姑爷道:“这个天然。我且去罢。再来讨你的复书。”当下付了茶钱,出门来,相互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