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传齐轿夫,也不消全部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翟大班扶着肩舆,一向下乡来。乡里人闻声锣响,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肩舆来到王冕门首,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关着。翟大班抢上几步,忙去拍门。敲了一会,内里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讲道:“不在家了。从朝晨晨牵牛出去饮水,尚未返来。”翟大班道:“老爷亲身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边,我好去传!”那婆婆道:“实在不在家了,不知在那边。”说毕,关着门出来了。
不数年间,吴王削平祸乱,定鼎应天,天下一统,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村落人各各安居乐业。到了洪武四年,秦老又进城里,返来向王冕道:“危老爷已自问了罪,发在和州去了。我带了一本邸抄来与你看。”王冕接过来看,才晓得危素归降以后,妄自负大,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此一条以后,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说着,天气晚了下来。此时恰是初夏,天时乍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斯须,东方月上,晖映得如同万顷玻璃普通。那些眠鸥宿鹭,阒然无声。王冕左手持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向秦老道:“你看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话犹未了,俄然起一阵怪风,刮的树木都飕飕的响,水面上的禽鸟格格惊起了很多,王冕同秦老吓的将衣袖蒙了脸。少顷,风声略定,睁眼看时,只见天上纷繁有百十个细姨,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王冕道:“天不幸见,降下这一伙星君去保持文运。我们是不及见了!”当夜清算家伙,各自安息。
自此今后,经常有人传说,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仕进。初时不在乎思,厥后垂垂说的多了,王冕并不告诉秦老,擅自清算,连夜逃往会稽山中。
王冕并未曾远行,立即走了来家。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你方才也太执意了。他是一县之主,你怎的如许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请坐,我奉告你。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如许的人,我为甚么要相与他?但他这一番归去,必然向危素说。危素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算起来。我现在告别老爹,清算行李,到别处去遁藏几时。只是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道:“我儿,你积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没有。我虽大哥,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遁藏些时无妨。你又未曾犯法,莫非官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道:“这也说得有理。况你藏匿在这村落镇上,虽有才学,那个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处,或者走出些遇合来也不成知。你尊堂家下大小变乱,统统都在我老夫身上,替你搀扶便了。”王冕拜谢了秦老,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归去。
王冕一起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径来到山东济南府处所。这山东虽是近北省分,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路用度尽了,只得租个小庵门面屋,卖卜测字,也画两张没骨的花草贴在那边,卖与过往的人。每日问卜卖画,倒也挤个不开。
次日五更,王冕起来清算行李,吃了早餐,刚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挥泪分离。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熟行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挥泪而别。秦熟行拿灯笼,站着看着他走,走的望不着了方才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