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年,日蚀艰巨,把大屋子卖了,搬在一所斗室子住。又过了半年,老婆死了,开丧出殡,把斗室子又卖了。不幸这盖宽带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在一个僻净巷内,寻了两间屋子开茶社。把那屋子内里一间与儿子、女儿住,外一间摆了几张茶桌子,后檐支了一个茶炉子,右边安了一副柜台,前面放了两口水缸,满贮了雨水。他白叟家朝晨起来,本身生了火,扇着了,把水倒在炉子里放着,还是坐在柜台里看诗画画。柜台上放着一个瓶,插着些时新花朵,瓶中间放着很多古书。他家百般的东西都变卖尽了,只要这几本敬爱的古书是不肯卖的。人来坐着吃茶,他丢了书就来拿茶壶、茶杯。茶社的利钱有限,一壶茶只赚得一个钱,每日只卖得五六十壶茶,只赚得五六十个钱。撤除柴米,还做得甚么事。
说着,叫了他的小儿子出来看着店,他便同那老爹一起步出南门来。教门店里,两小我吃了五分银子的素饭。那老爹会了账,打发小菜钱,一径踱进报恩寺里。大殿南廊、三藏禅林、大锅,都看了一回。又到门口买了一包糖,到宝塔背后一个茶社里吃茶。邻居老爹道:“现在时世分歧,报恩寺的游人也少了,连这糖也不如二十年前买的多。”盖宽道:“你白叟家七十多岁年纪,不知见过多少事,现在不比当年了。像我也会画两笔划,要在当时虞博士那一班名流在,那边愁没碗饭吃!不想现在就艰巨到这步地步。”那邻居道:“你不说我也忘了。这雨花台附近有个泰伯祠,是当年句容一个迟先生盖造的。那年请了虞老爷来上祭,好不热烈!我才二十多岁,挤了来看,把帽子都被人挤掉了。现在不幸那祠也没人照顾,屋子都倒掉了。我们吃完了茶,同你到那边看看。”
一个是做裁缝的。此人姓荆,名元,五十多岁,在三山街开着一个裁缝铺。每日替人家做了糊口,余下来工夫就操琴写字,也极喜好做诗。朋友们和他相与的问他道:“你既要做雅人,为甚么还要做你这贵行?何分歧些黉舍里人相与相与?”他道:“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为脾气附近,故此经常学学。至于我们这个贱行,是祖父遗留下来的,莫非读书识字,做了裁缝就玷辱了不成?何况那些黉舍中的朋友,他们另有一番见地,怎肯和我们相与?现在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操琴,要写字,诸事都由得我,又不妄图人的繁华,又不平侍人的色彩,天不收,地不管,倒不欢愉?”朋友们听了他这一番话,也就反面他亲热。
次日,施家一个小厮走到天界寺来,瞥见季遐年,问道:“有个写字的姓季的可在这里?”季遐年道:“问他怎的?”小厮道:“我家老爷叫他明日去写字。”季遐年听了,也不回他,说道:“罢了。他本日不在家,我明日叫他来就是了。”次日,走到下浮桥施家门口,要出来。门上人拦住道:“你是甚么人,混往里边跑!”季遐年道:“我是来写字的。”那小厮从门房里走出来瞥见,道:“本来就是你,你也会写字?”带他走到敞厅上,小厮出来回了。施御史的孙子方才走出屏风,季遐年迎着脸痛骂道:“你是多么之人,敢来叫我写字!我又不贪你的钱,又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写起字来!”一顿大嚷大呼,把施乡绅骂的杜口无言,低着头出来了。那季遐年又骂了一会,还是回到天界寺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