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宾们少不了奖饰一句：“家主慈悲心肠。”
——这不怪季亮忽视粗心，实在是谁也想不到周澈竟是想要将他家灭族。毕竟说到底，季氏和周澈的冲突只是路上的一次欺诈罢了，并且过后，在季亮闻讯得知后，他一再拿低做小，又是报歉、又是送钱，不管换了谁，恐怕都会感觉他的“诚意”已然充足。
季亮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这世道，不管官、民，皆不易也。平头百姓就不说了，我们家还算好点的，看那些没钱家贫的黔黎，为了一口饭吃，或卖身为奴，或卖妻卖女，各种惨痛不幸，实令我不忍见之。”
“我这就回县中，请县君派人暗中查对，若这些罪名皆失实，便捕其全族！”
“我来前，县君说，横路亭乃君前任之地。今裴元绍与君前后上书，告密季氏妖言惑众。县君让我问你：告密季氏到底是横路亭的意义，还是你的意义？”没人是傻子，吴庸又不是横路亭的人，却在除夕日在横路被捉，随后不久，周澈就与裴元绍前后上书告密季氏妖言惑众，明摆着的，这此中必有黑幕。
他接着说道：“另有那些仕进为吏的也不轻易。自天子即位，十常侍主政以来，凡新上任者，都必须先按秩纳钱，一个郡守，秩两千石，依天子之令，那但是必必要交两千万钱才行的！如果是大族王谢或许会再给他减免一些，但再少再少，怕也得一千万钱往上。……，一千万钱，你们想想，也就是像袁氏、杨氏、阴氏如许的豪姓右族才交得起，换个敝宅出身的后辈可交得起么？便是周君，我听闻他家不算有钱，只是中人之家，顶多十万家财，他也交不起啊！就算出身王谢又如何？没有钱还是寸步难行！……，也难怪他先来乡中敛财。”
见他感慨完了，有来宾问道：“家主，钱也送畴昔了，那吴庸？”
这季亮和季墨分歧，固然也不如何读书，但毕竟年事大了，早过了一味争强斗狠的春秋，对朝政、时势还是体味一二的，一番话说下来，倒也称得上中允二字。现在时政的弊端，能够说凡是有些见地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只可惜，朝堂之上阉宦横行、党争狠恶，不管清流还是污流，多数的精力都在党争或捞钱上，加上积重难返，虽高低皆知其弊，终是无能改也。
合座来宾，跪坐席上，都齐声感喟，说道：“民不易，官亦不易！”
来宾大拍马屁，说道：“家主说得对，家主说得对！是这个事理。”
周澈问道：“那么？”
汉承秦制，谈吐重罪共有四种，别离是：诽谤、妄言、非所宜言和妖言。除了“非所宜言”以外，别的三个动不动就是处以“族刑”，也就是诛族。因其刑重，并且又是谈吐罪，以是此类罪又和那些刑事罪有分歧之处，此类罪却因是“因言开罪”，在证据上不好肯定。换而言之，也就是能够了解为：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说你没罪你就没罪。也正因为这个特性，在苛吏的手上，此类罪名常被滥用。
季亮指了指堂外的天空，说道：“现在的世道，有钱通达，无钱困穷。以天子之尊，尚且卖官敛财，何况周君？他放着县里、郡中的百石吏不做，巴巴地跑来乡间又当亭职、又做乡长的，摆了然是为了一个‘财’字啊！须知，县中、郡里的小吏固然俸禄高，但整天待在府衙、县衙，在府君、县君的眼皮子底下，那里能比得上在野亭、野乡里为吏的安闲？”
周澈心中一动，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想道：“‘若这些罪名失实，族其三属也不为错’是甚么意义？莫非？……，莫非他猜出了‘妖言’实在只是诬告？”要知，只凭“妖言”一罪便可令季氏族诛，但是陈松却不提“妖言”，只说如果这些罪名失实，那么族其三属也不为错，很像是在“避实就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