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树烟霞底下立着的黑袍青年,正微微探身,苗条手指轻抚跟前立着的墓碑。
他说的那些我全记不得。当时,我只感觉夜华他死了,我便也死了。实在抱着他在若水之滨坐上一辈子也不错。即使他再也不能展开眼睛,再也不能勾起嘴角淡淡地笑,再也不能靠在我耳旁沉沉唤我的名字,再也不能……可起码我能看着他的脸,我晓得他在我身边。
我沉在这个梦里不肯醒来。这真是老天爷赐的恩德。我闲坐在桃树下时,那些幻影从未曾同我说话,梦中的这个夜华,却同活着时没两样,不但能同我涣散步下下棋,还能同我说说话。
他转过甚来,风拂过,树上的烟霞起伏成一波红色的波浪。他微微一笑,还是初见的模样,如画的眉眼,乌黑的发。红色的波浪中飘下几朵花瓣,六合间再没有其他的色采,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三年前,若水一战,擎苍身故,夜华以元神祭东皇钟,魂飞魄散。玉清昆仑扇承了我半生仙力,向东皇钟那重重一撞,引得东皇钟悲鸣七日。
我点头表示记得。
日光透过云层照下来,青山碧水中的一树桃花,如同九天之上长明不灭的灿烂烟霞。
他靠在一张书案背面批阅公文,半晌,将一干文书归在一旁,微蹙眉喝了口茶,茶杯搁下时昂首盈盈笑道:“浅浅,过来,跟我说说昨日又看了甚么戏文话本。”
墨渊重回了昆仑虚,我将夜华带回了青丘,十四个仙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感觉夜华他是我的,我不能交给任何人。一串仙伯在谷口候了半月,无功而返,回九重天同天君复命。
此前折颜送了棵桃树给我。我将它栽到了狐狸洞口,日日浇水添肥,不日这桃树便长得枝枝杈杈。桃树开出第一朵花那日,我将夜华留下的玄袍收敛入棺,埋在这桃树底下,做了个衣冠冢,不晓得待这棵桃树繁花满枝时,它会是个甚么模样。
迷谷说:“姑姑,您还记得您有个儿子吗,要将小殿下接回青丘吗?”
我跌跌撞撞冲出茶馆,冲到街面上才想起上九重天须得腾云驾雾。跌跌撞撞爬上云头,眼风不易扫到上面跪了一地的凡人,才又想起我是在集市上召的祥云驾的紫雾。
狐狸洞呈现在眼底时,我放缓了步子。好久不从正门走,不留意洞旁三年前种下的桃树已开得非常繁华。青的山,绿的树,碧色的潭水,三年来,我头一回看清了青丘的色采。
我感觉心对劲足,折颜、四哥连带迷谷、毕方四个却仿佛并不那么心对劲足。第十六日夜里,四哥终究忍无可忍将我提进了狐狸洞,放到水镜跟前一照,敛着肝火道:“你看看你都成了个甚么模样,夜华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夜华被他爹娘放进一副冰棺里头,当着我的面,抬出了青丘。我只留下了他一套染血的玄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