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复又扳鞍上马,迤逦行来,已到衙前。门上等赶紧接了马匹,引到书房,有书房小童余庆拜见。倪太守问:“倪忠来了未曾?”余庆禀道:“尚未返来。”服侍太守净面换衣吃茶时,余庆叨教老爷,在那边摆饭。太守道:“饭略等等,候倪忠返来再吃。”余庆道:“老爷先用些点心,喝点汤儿罢。”倪太守点了点头。余庆去未几时,捧了大红漆盒,摆上小菜,极热的点心,甘旨的羹汤。太守吃毕,在书房安息,盼望倪忠,见他不返来,心内有些烦躁。
即跃身上房,如同猿猴普通,轻巧非常,来到招贤馆房上,偷偷儿看了,并无动静,并且沈仲元正与马强说话呢。黑妖狐道:“这太守往那里去了?且去庄外看看。”抽身离了招贤馆。窜身越墙来到庄外,留意细看,却见有一个影儿,奔入树林中去了。智化一伏身追入树林当中,只听有人叫道:“智贤弟,劣兄在此。”黑妖狐细心一看,欢乐道:“本来是欧阳兄么?”北侠道:“恰是。”黑妖狐道:“好了,有了帮手了。太守在那里?”北侠道:“那树木之下就是。”智化见了。三人计议,于明日二更拿马强,叫智化作为内应。倪太守道:“多承二位义士援救。只是门生昨日起直到五更,日夜辛苦,实实的骨软筋酥,并且不知路,这可如何好?”
好轻易到了午刻,倪忠方才返来,已知仆人先自到署,心中欢乐。及至见面时,虽则分袂不久,但是皆从难中脱逃出来,未免相互悲伤,各诉失散以后的情由。倪忠便说:“送朱绛贞到王凤山家中,谁知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边。娘儿两个见了朱绛贞,千恩万谢,就叫朱蜜斯与锦娘同居一室。王老者有个儿子极其儒雅,那老儿恐他在家不便,却打发他上县,一来与翟九成送信,二来就叫他在那边照顾。老奴见诸事安设伏贴,方才返来。恰好雇的骡儿又慢,要早到是再不能的,以是来迟,叫老爷悬心。”太守又将与北侠定于今晚缉捕马强的话也说了。倪忠欢愉非常。
且说马强虽则一时听了众光棍之言,把太守殛毙,却不见马勇返来,暗想道:“他必是杀了太守,心中惊骇逃脱了,或者失了脚也掉在井里了。”胡思乱想,总觉不安,唯恐官兵前来捉捕要人,这个乱子实在闹的不小,未免短叹长叹,提心吊胆。无法叫家人备了酒菜,在招贤馆大师聚饮。众光棍见马强无精打彩的,晓得为着此事,便把那作光棍、闯世路的话头各各提起,甚么“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咧;又是甚么“敢作敢当,才是豪杰豪杰”咧;又是甚么“砍了脑袋去,不过碗大疤瘌”咧;又是甚么“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咧,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方算好的,称的起人上人。说的马强漏了气的干尿泡似的,那么一臌一臌的,却长不起腔儿来。
正说时,只听得哒哒马蹄声响,来到林前,窜下一小我来,悄悄说道:“师父,弟子将太守马盗得来在此。”智化听了是艾虎的声音,说道:“你来的恰好,快将马拉过来。”北侠问道:“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领?”智化道:“是小弟的门徒,胆量颇好。过来见过欧阳伯父。”艾虎唱了一个喏。北侠道:“你师徒缓慢归去,免得别人犯疑。我将太守送到衙署便了。”说罢,执手别离。
未几时,到了庄中,即将太守下在地牢,叮咛众恶奴:“你们好都雅着,不成再有失误。不是当耍的。”且不到招贤馆去,愤怒忿的一向来到前面,见了郭氏,暴躁如雷的道:“好呀!你这贱人,不管事情轻重,竟敢擅放太守!是何事理?”只见郭氏坐在床上,肘打磕膝,手内拿着耳挖剔着牙儿,连理也不睬,半晌,方问道:“甚么太守?你合我嚷!”马道道:“就是那斯文秀士与那老苍头。”郭氏啐道:“瞎扯臊!满嘴里喷屁!方才不是我合你一同用饭么,谁又动了一动儿?你见我离了这个窝儿了么?”马强听了,蓦地觉悟,道:“是呀,自初鼓用饭直到半夜,她何尝出去了呢。”只得回嗔作喜,道:“是我错怪你了。”回身就走。郭氏道:“你返来。你就如许胡吹乱嚷的闹了一阵就走呀,还说点子甚么?”马强笑道:“是我暴躁了。等我们筹议安妥,返来再给你赔不是。”郭氏道:“你不消合我闹米汤。我且问你,你方才说放了太守,莫非他们跑了么?”马强拍鼓掌道:“何尝不是呢。是我们骑马四下追随,好轻易单单的把太守拿返来了。”郭氏听了嘲笑,道:“好吗!哥哥儿,你防备着官司罢。”马强问道:“甚么官司?”郭氏道:“你要拿,就该把主仆同拿返来呀。你为甚么把苍头放跑了?他这一去不是上告,就是调兵。那些巡检、守备、千把总传闻太守被我们拿了,他们分歧我们要人呀?这个乱子才不小呢!”马强听了,急的搓搓手,道:“不好,不好!我须合他们筹议去。”说罢,竟奔招贤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