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夷甫脚下的枯枝收回断裂声,在沉寂的夜里犹显刺耳。
隔着数层帐幔,支狩真模糊瞧见一人倚在榻上,短促咳嗽,气味浑浊又衰弱,明显重伤未愈。
“厥后,侯爷请来了天下第一方士王子乔。”王夷甫领着支狩真穿过百花圃林的拱廊,绕过嶙峋假山,走向侯府东面的天井。
“嘎吱嘎吱——”木梯摇摆,黄婆的身影映在阶上,跟着烛光不断扭曲,形似变幻的鬼影。支狩真瞥见两侧吊挂着一只只头颅,或丑恶凶暴,或妖魅奇诡……时而跟着烛光埋伏,时而又扑入视野,似要择人而噬。
“这座偏院的宿风楼,现在是侯爷的寓所。”
“世子也必然传闻过此人。”王夷甫击节赞道,“王子乔名满天下,虽是一名散修,却姿仪卓秀,风采照人,精通各种奇门秘术。多亏了他,侯爷的伤势才算稍有稳定。”
支狩真游移了一下,道:“侯爷。”
走出小楼,支狩真兀自心神不宁,疑虑重重。永宁侯与本身的这段父子相逢,未免过分草草了事。遇见失散多年的亲子,怎会如此冷酷?永宁侯即便重伤,又何必住在此等僻陋之所?别的,巫灵究竟为何示警?金风未动蝉先觉,四大巫灵当中,八翅金蝉对休咎祸福的预感稳居第一。
“王长史,这位就是小公子?”沙哑的声音猝然响起,被夜风拉长,如同断断续续的哭泣。一个老妪幽灵般站在黑压压的楼檐下,眸子翻白,直勾勾地盯着支狩真。
支狩真回过神来,听到王夷甫道,“你的居处到了。”
王夷甫一边向外走,一边点头感喟:“当年侯爷受伤返来,不但乞助了太上神霄宗、灵犀斋等道门,连陛下的太医也来诊治过,可都无功而返,说是地梦道古怪怪诞,与人间道截然分歧,所受的伤势难依常理疗治。”
“这些异物的脑袋,都是老爷从地梦道带返来的。”黄婆慢吞吞地上了二层,穿过阴暗的长廊,在绝顶的配房前停下,悄悄扣了几下门,随后推开。
“这几年,侯爷一向深居简出,饱受伤痛之苦,性子不免严苛了一些,世子要多担待。”王夷甫瞧了瞧支狩真的神情,温言说道。
支狩真后退半步,扶住剑柄。这是一只吊挂在墙上的头颅,嘴唇鲜红得发腻,烛火在诡异的双瞳内窜跃,闪着险恶的光芒,仿佛并未死去。
半晌以后,支狩真感到那双目光已从身上移开。烛火倏然燃烧,黄婆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小公子,夜深请回吧,侯爷需求静养。”
“嗯。”永宁侯应了一声,低头咳嗽了一阵,才道,“安儿,既然来了,就放心住下。有甚么要求,尽管奉告夷甫。”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好好照顾蝶娘。”
“桀桀,小公子长得可比老爷小时候俊多了。”黄婆阴惨惨地一笑,“小公子,你一小我出去吧。”
支狩真跟着王夷甫转入回廊,心中暗忖,难怪王子乔对滴血验亲一事成竹在胸,想必为永宁侯医治时,已悄悄动了手脚。是了,不是本身的血符合永宁侯,而是永宁侯的那滴血出了题目……
“这里?”支狩真讶然问道。地上尘叶堆积,不时在冷风中扬起,像迷雾一样缓缓飘散,透出草木的式微味。
“并非如此。”支狩真微微点头,再望畴昔,黄婆消逝在一片满盈的夜雾里。
“小公子晓得甚么是尸魅么?”黄婆转过甚来,靠近支狩真,满脸皱纹妖异扭动,“固然肉身故了,可脑筋还活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以是尸魅不甘心哪,为了重生,它们不吝统统。”
楼内光芒阴暗,四壁逼仄,统统窗扉紧闭,落下一道道厚重的帘幕。黄婆扑灭蜡烛,浑圆的光晕亮起,映出背后一张青红色的生硬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