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头也不抬,只看动手里的墨菊,抽抽泣咽道:“但是,这朵花折了,很快就会萎落,这花还只是半开啊,太可惜了,呜呜――”
从钱唐县到吴郡如果是步行抄近道约莫是六百里,但牛车必须走驿道,那就要绕道华亭,要多走一百多里路,陈操之、刘尚值一行七人每日行7、八十里,于玄月二十七日傍晚达到华亭,华亭距吴郡只要百里,两日可到。
陈操之道:“先不消扶,让花卧着更好。”
边上的仆人慌了手脚,他们甘愿小娘子骂他们,打他们都行,最怕的是小娘子流眼泪,小娘子一哭,没三日缓不过神来,那真是阖府不宁。
几个仆人噤若寒蝉,缩手退到一边,不敢动地上的那株墨菊。
女郎还待再喊,一个长须严肃的中年男人从一辆牛车后转出来,低声责备道:“蕤儿,你一个女子,门路相呼,成何体统,从速上车。”
侍女从速端水来让女郎净手,这时一个青年公子泊车走过来,正问:“七妹,如何――”俄然看到陈操之,认得,当即回想起陈操之那日在湖畔不答复他的问话,以一句“王谢后辈又如何?庶族豪门又如何?”就掉头而去,显得非常无礼,不由皱眉道:“足下是谁,如何又会在这里?”
那女郎犹自不舍道:“他会救我的墨菊啊。”
关于华亭有个闻名的典故,和吴郡四大师的陆氏有关,三国名将陆逊之孙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晋武帝司马炎最倚重的大臣张华曾说“伐吴之役,利获二俊”,把陆机、陆云兄弟当作安定东吴的最大的收成,陆机诗赋和书法双绝,为世所重,但是在八王之乱中,陆机、陆云、陆耽三兄弟前后被成都王司马颖殛毙,陆机临刑前叹道:“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女郎碎步跑到摔碎了的花盆前,蹲下身子,谨慎翼翼揭去压在花枝上的碎瓦片,口里念叨道:“千万不要折了啊,千万不要折了啊――”两手将横卧的ju花扶正立起,却见枝头那朵荷花形状的墨菊耷拉着,明显花枝已经折了。
女郎紧走了几步,唤道:“喂,喂,那位小郎君,等一下再走啊,蜜蜡很快就取到了。”
陈操之道:“不要紧的,这朵花也能救活,从速把花枝扶直,用蜜蜡包裹折断处,重新栽种,再用竹片护持,莫使花枝受力,这花就能持续开放。”
隔着十余丈有辆牛车愣住了,车高低来一个一身素白、梳堕马髻的年青女郎,一手提着裙裾,仓促忙忙跑过来,跑着跑着,眼泪就流下来,叫道:“你们如何这么不谨慎啊――都不准动!”
陈操之、刘尚值一行遁藏道左,让陆氏车队先行,有好几十辆牛车,仆人也有百余人,络绎不断,临到前面的一辆牛车,不知如何回事,从车稍滚下一个花盆来,“啪”地花盆碎裂,泥土洒了一地,一株ju花卧在碎瓦乱泥中。
女郎蹲在那边,也没再指责仆人,就是眼泪流个不住。
陈操之、刘尚值达到华亭时天气尚早,夕阳离西边山顶另有一段间隔,二人立在松江南岸等候摆度过江时,正都雅到北岸群鹤纷繁而起,高亢的鹤鸣声此起彼伏,鹤鸣声中又模糊传来缥缈的歌声,凄惨哀婉,仿佛挽歌。
梢公回顾望着空中的鹤影,笑呵呵道:“那是吴郡陆家在此祭祖,就是祭奠陆机、陆云的,陆机诞辰便是玄月二十七日,陆氏族人每年都要来这里,不做其他事,专门让庄客到处摈除禽鹤,让禽鹤飞在空中鸣叫――”
陈操之晓得华亭这一带就是后代的上海,华亭在松江左岸,原是秦汉时的驿站,东汉末年这里都还是一片萧瑟芦苇地,北地流民连续搬家这里以后,松江两岸才逐步富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