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恩身着法衣闭着眼，嘴里轻诵着佛经，一手拨弄着佛珠，一手敲击着木鱼。
“女人？”
“何为苦海？”薛柔嘲笑，“殷氏高低一百四十九口沉湎天国，是为苦海，长宁坡累累白骨无处索冤，是为苦海，为恶者高坐庙堂，享不世繁华，毁贤臣良将之誉才是苦海！主持，你奉告我，若我不入苦海，那冤魂日日哭泣何其能安，若我不入此中，长宁坡上累累白骨又该向何人索命？！”
这本该带着平和佛性的木鱼声，倒是敲出了她心底最深的执念和恨意。
济恩终究展开眼，平声道，他话语中并非疑问，而是在陈述究竟。
“这房中闷得慌，你们陪我出去逛逛吧。”
薛柔赶紧替林夫人顺顺气，扭头看向济恩，“主持，两位夫人方才怕是也着了寒气，不知可否寻主持要一副药？”
“林夫人无需担忧，林女人的伤因措置及时，只需敷药将养些光阴便能病愈，老衲也会替林女人诵经祈福，但愿她早日安好。”
“那女人，我们是否要分开此处？”芹言问道。
“主持稍等，薛柔这就将药方写好交予主持。”
薛柔微怔，半晌后垂下视线，“若真如此，为何恶者更恶，善者委曲，佛曰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积善之家必不足庆，那为何二十年前殷氏一族护佑大周上百年，堆集恶报无数，终究却仍旧落得个三族尽灭子孙尽绝之果？”
薛柔几步到了房中桌前，普济寺欢迎之人本就贵胄居多，配房以内装备笔墨纸砚，芹兮替薛柔磨好墨后，薛柔便提笔快速写下一些东西。
普济寺身处西山半腰，全部周遭百里只要此处有屋舍，夜色里四周山林黑漆漆的一片，寺中的大殿倒是点着香火油灯，模糊灼灼泛着一阵昏黄，让人有些心神晃漾。
芹兮仿佛发觉到她的视野，放动手中之物转头朝着她一笑，清秀的面庞上暴露标致的酒涡。
薛柔面色浅淡，“我晓得，若无古怪，以你的本领岂能训不住那马。”
每当手中木槌与木鱼相接之时，便收回沉脆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摄人，那木鱼的声音也仿佛能直入民气中。
“此方都是平常药物，还得费事主持叮咛人替我们筹办。”
济恩沉默不言，好久后才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善恶轮转，不是不报。薛施主，世人皆求能渡苦海，施主又何需求再次踏入此中，为仇恨牵绊？”
比及济恩分开以后，沐恩侯夫人神采溢彩地问道：“本来薛女人还懂岐黄之术？”
济恩无言。
芹言顿时脸皮子一抖，她最见不得芹兮如许对她笑，总让她有种凉飕飕浑身发毛的感受，她赶紧就闭了嘴，抱着茶壶狂灌茶水。
“多谢济恩主持。”
“施主心中有恨。”
薛柔悄悄的站在佛前，望着上面的佛像金身，脸上闪现出一抹冷酷的笑来。
归去以后，芹兮忙着清算屋内，芹言倒是凑到了薛柔身边。
济恩面色平和，“施主执念，善恶报应，向来休咎相成，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晚间，薛柔用过斋饭后，又去看了看林氏母女和沐恩侯夫人，见她们服过药后已无大碍，便转去了藏经阁找小沙弥借了本佛经，就着烛灯一向翻看到深夜。
他含笑朝着薛柔行了个佛礼，“施主此药的确为良方，老衲这就让人寻药，煎好以后再送于夫人与施主。”
沐恩侯夫人站的稍远，只感觉薛柔写字之时行动极其都雅，带着不似平常的飒爽，也不像平常女子那般小翼，她正想近前旁观纸上笔迹之时，薛柔就已经快速地收笔拿起了纸张，直接递给了不远处的济恩主持。
薛柔手中持续添油，口里冷酷道：“我要殷相遗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