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齐威王横行。优孟点头而歌,负薪者以封。优旃临槛疾呼,陛楯得以半更。岂不亦伟哉!
威王大说,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多少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法律在傍,御史在后,髡惊骇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帣韝鞠月卺,待酒於前,时赐馀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交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由,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叉,杯盘狼籍,堂上烛灭,仆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芳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成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尝在侧。
武帝时,徵北海太守诣行在所。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者,自请与太守俱,“吾无益於君”,君许之。诸府掾功曹白云:“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实,恐不成与俱。”太守曰:“先买卖欲行,不成逆。”遂与俱。行至宫下,待诏宫府门。王先生徒怀钱沽酒,与卫卒仆射饮,日醉,不视其太守。太守入膜拜。王先生谓户郎曰:“幸为我呼吾君至门内遥语。”户郎为呼太守。太守来,瞥见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问君何故治北海令无盗贼,君对曰何哉?”对曰:“挑选贤材,各任之以其能,赏异等,罚不肖。”王先生曰:“对如是,是自誉自伐功,不成也。愿君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所窜改也。”太守曰:“诺。”召入,至于殿下,有诏问之曰:“何於治北海,令盗贼不起?”叩首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之所窜改也。”武帝大笑,曰:“於呼!安得父老之语而称之!安所受之?”对曰:“受之文学卒史。”帝曰:“今安在?”对曰:“在宫府门外。”有诏召拜王先生为水衡丞,以北海太守为水衡都尉。传曰:“美言能够市,尊行能够加人。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财。”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经术为郎,而好读外家传语。窃不逊让,复作故事风趣之语六章,编之於左。能够览观扬意,以示后代功德者读之,以游心骇耳,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至当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父老、里父老皆会,以群众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后代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笔磬折,向河立待很久。长老、吏旁观者皆惊骇。西门豹顾曰:“巫妪、三老不来还,柰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父老一人入趣之。皆叩首,叩首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斯须。”斯须,豹曰:“廷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邺吏民大惊骇,从是今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