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气晚了,刘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刘唐把桌子金子包翻开,要取出来。宋江仓猝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盗窟,正要金银利用;宋江家中很有些度日,且放在你盗窟里,等宋江贫乏川资时却来取。本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已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消送去。我自与他说知情面便了。贤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彻夜月色必定明朗,你便可回盗窟去,莫在此停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道贺,切乞恕罪。”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镟子,在锅里烫热了,倾在酒壶里;清算了数盆菜蔬,三支酒盏,三支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满金漆桌子。看宋江时,只低着头;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第二十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
刘唐是个直性的人,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看看天气夜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刘唐又下了四拜。宋江教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我明日却自来算。”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气傍晚,是八月半气候,月轮上来,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成来:其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我更不远送了,只此相别。”刘唐见月色明朗,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
婆惜把手拓开,说婆子,“你做如何这般鸟乱!我又未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却说宋江与刘唐别了,自渐渐走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深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瞥见!几乎惹出一场大事来!”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边去来?好两日不见面!”宋江转头看时,倒吃一恼。
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酬谢,特令小弟送些情面与押司,微表孝敬之心。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智囊号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将归去?到盗窟中必定受责。”
话分两端。一日将晚,宋江从县里出来,去对过跑堂里坐定吃茶。只见一个大汉,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袍;上面腿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那县里。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蹊跷,仓猝起家赶出跑堂来,跟着那汉走。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甚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宋江见了此人,略有面善,“莫不是那边曾厮会来?”心中一时考虑不起。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问。宋江深思道:“这小我好捣蛋!却怎地只顾看我?”宋江亦不敢问他。只见那汉来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阿谁押司是谁?”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是宋押司。”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静冷巷。那汉道:“这个旅店里好说话。”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静阁儿里坐下。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