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宋江别了刘唐,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却好遇着阎婆赶上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令人相请,好朱紫,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凹凸,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经验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宋江道:“我本日县里事件忙,摆拨不开,他日却来。”阎婆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阎婆道:“我本日要和你去。”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教唆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度日都靠着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主张,我女儿但有不对,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件分拨不开在这里。”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惩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奉告。”宋江是个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白叟家赶不上。”宋江道:“直恁地这等!”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宋江立住了脚。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宋江进到内里凳子上坐了。那婆子是乖的,恐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敬爱的三郎在这里。”
看看天气晚了,刘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刘唐把桌子金子包翻开,要取出来。宋江仓猝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盗窟,正要金银利用;宋江家中很有些度日,且放在你盗窟里,等宋江贫乏川资时却来取。本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已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消送去。我自与他说知情面便了。贤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彻夜月色必定明朗,你便可回盗窟去,莫在此停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道贺,切乞恕罪。”
且说这婆子将了帖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馀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川资,不在话下。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深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敬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仓猝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折!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飞也似跑下楼来。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敞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里多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驱逐他!没了当絮唠叨聒地。”阎婆道:“这贼人端的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话,内心自有五分不安闲;为这婆子来扯,勉强只得上楼去。本是一间六椽楼屋。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凳子。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雕栏,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动手巾;这里放着个洗手盆,一个刷子;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宋江来到楼上,阎婆便拖入房里去。宋江便向杌子上胡着床边坐了。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来伤触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却在家里考虑。我现在不轻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倒置使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