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松去了十数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归到家里便关了门。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后弄惯了,不觉得事。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儿,关上大门。武大见了,自内心也喜,深思道:“恁地时却好!……”
那武大、武松弟兄自再吃了几杯。武松拜辞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返来,和你相见!”口里说,不觉眼中堕泪。武松见武大眼中垂泪,便说道:“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川资兄弟自送将来。”武大送武松下楼来。临出门,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
三小我来到楼上客位里,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武松掇个杌子,横投坐了。土兵搬将酒肉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武松劝哥哥嫂嫂吃酒。那妇人只顾把眼来睃武松。武松只顾吃酒。
捻指间,光阴如流,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却说本县知县自到任已来,却得二年半多了;赚得好些金银,欲待要令人奉上东京去与亲眷处收贮利用,谋个升转;却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须得一个有本领的亲信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来,“须是此人可去。有这等豪杰了得!”当日便唤武松到衙内商讨道:“我有一个亲戚在东都城里住;欲要送一担礼品去,就捎封书问安则个。只恐途中不好行,须是得你这等豪杰豪杰方去得。你可休辞辛苦,与我去走一遭。返来我自重重赏你。”武松应道:“小人得蒙恩相汲引,安敢推故。既蒙调派,只得便去。小人也自来未曾到东京,就那边旁观风景一遭。相公,明日办理端方了便行。”知县大喜,赏了三杯,不在话下。
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烦躁,指着武大脸上骂道:“浑沌浊物,我倒未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着丧门关了,也须吃别人道我家怎地禁鬼!听你那兄弟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们笑话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那妇人道:“呸!浊物!你是个男人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大摇手道:“由他。我的兄弟是金子言语!”
话分两端。只说武大郎自从武松说了去,整整的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气吞声,由他自骂,内心只依着兄弟的言语,端的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未晚便归,一脚歇了担儿,便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家里坐地。
未几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乾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长幼?”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讽刺。”王婆道:“大官人如何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如果他的,恰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但是银担子李二哥的老婆?”王婆点头道:“不是!如果他的时,也倒是一双。”西门庆道:“倒敢是花胳膊陆小乙的老婆?”王婆大笑道:“不是!如果他的时,也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猜一猜。”西门庆道:“乾娘,我实在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道:“恰是他。”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苦事!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如果这班共同!“西门庆道:”王乾娘,我少你多少茶钱?“王婆道:”未几,由他,歇些时却算。“西门庆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王婆笑道:”若得大官人汲引他,非常之好。“西门庆道:”等他返来,却再计算。“再说了几句闲话,相谢起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