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绝夙起来,洗面裹巾,清算文书,到府前把来文登记。蔡刺史升堂投文,人犯带见,书吏把文书拆于公案上。蔡刺史看了来文,叮咛禁子松了刑具,叫解户领刑具,于明日早堂候领回批。蔡刺史将两名流犯,发在监中收管,这是八月十七日早堂的事。叔宝领刑具,到下处用饭,往街坊宫观寺院顽了一日。
红一簇,白一簇,好似红白雪花乱舞玉。青一团,黄一团,好似青黄莺燕翅翩跹。错认孙武子教演女兵,还疑顾夫人排成御寇。
明日凌晨,五空和另有事在心,仓猝爬起,洗面披衣,步到柴嗣昌书房里来。公子道:“长老连日少会。”方丈道:“小僧连日陪侍唐公李老爷,疏失了公子。”柴公子道:“李公到此何事?”方丈道:“李老爷奉圣旨钦赐驰驿回籍。十五日到寺,因夫人临蓐在方丈,故此临时住下,候夫人身材安康,才好起马。”公子道:“我闻唐公素有贤名,为人果是如何?”方丈道:“贫僧见千见万,再不见李老爷如许好人。因夫人出产在此,血光触污净地,先发十两银子,叮咛买香各殿燃烧。又取缘簿施银万两,重修寺院,再整庙门。昨日午间,到小僧净室献茶,见相公所书春联,赞不断口;晚间同小僧步月,听得相公读书,直到窗外看相公一会。”公子道:“甚么时候了?”方丈道:“是公子看书将罢,拔剑起舞的时节。”公子道:“当时有一更了。”方丈道:“是时有一鼓了。”公子道:“李公说甚么来?”方丈道:“小僧特来报喜。”公子道:“甚么丧事?”方丈道:“李老爷有郡主,说是一十六岁了,端重寡言,未得佳婿。教小僧执伐柯之斧,甘心与公子谐二姓之好。”公子笑道:“婚姻大事,未可轻谈;但我久仰李将军高名,若在门下,却也得不时靠近就教,必有所益,也是美事。”方丈道:“现在李老爷,急欲得公子一见,就请到佛殿上,见他一面如何?”公子道:“他是个大人父老,怎好草率求见?明日备一副贽礼,才好进拜。”方丈道:“他渴慕相公,不消贽礼,小僧就此作陪相公一往。”公子道:“既如此,我就同你去。”公子换了大衣,方丈引到佛殿,拜见了唐公。唐公见了公子,公然生得:
银烛有光通宿燕,玉箫声叶彩鸾歌。
诗曰:
金灯代月十方天下多么虚明
唐公回到禅堂。是晚月明如昼,唐公又有苦衷的人,逗留在寺,原非得已,那边便肯安眠?因步松阴,又到僧房,问:“方丈曾睡也未?”五空急趋应道:“老爷尚未安设,小僧焉敢寝息?”唐公道:“月色甚好,不忍孤负清光。”方丈道:“寺旁有一条平冈,能够玩月。请老爷一步何如?”唐公道:“这却甚妙。”方丈叫小厮掌灯前走。唐公道:“如此好月,灯可不必。”方丈道:“怕竹径崎岖,不便行走。”唐公道:“我们为将出征,黑地里常行山径;这尺来多路,便有花阴竹影,何必用灯?只烦长老带路,不必下人侍从。”方丈受命,引领行走。唐公不昔白天献茶去处,出了中间小门,打从竹径清幽地点,步上土冈。见一月当空,片云不染;殿角插天,塔影倒地。又见远山模糊,野树蒙蒙,人寂皆空,村犬交吠,装点着一派夜景。唐公旁观一会,正欲下冈,只见竹林对过,灯火微红,有吟诵之声。唐公问道:“长老诵晚功课么?”方丈道:“因夫人临蓐,恐贵体衰弱,传香与徒子法孙,停息晚间功课。”唐公点头。步转冈湾,却又敞轩几间。唐公便站住了脚,问道:“这声音又不是念佛了?”方丈道:“这就是柴公子看书之所。老爷白天所见的春联,就是他写的。”唐公听他声音宏亮,携了方丈的手,悄悄举步,直到读书之所。窗隙中窥视,只见灯下坐着一个美少年,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横宝剑于文几,琅琅含诵,却不是孔孟儒书,乃是孙吴兵法。念罢拔剑起舞,有旁若无人之状。舞罢按剑在几,叫声:“小厮柴豹取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