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老者道:“你是鞭杖行,还是兽医出身?”老者道:“我也不是鞭杖行,也不是兽医。老夫本年六十岁了,离城十五里居住。这四束柴有一百多斤,我挑进城来,肩也未曾换一换,你这马悄悄的扑了一口青柴,我便跌了一交,就知这马缰口还好;只可惜你头路不熟,走到这马市里来。这马市里买马的,都是那等不得穷的人。”叔宝笑道:“如何叫做等不得穷的人?”老者道:“凡是繁华后辈,未曾买马,先叫部下人拿着一副鞍辔跟着走。看中了马的毛片,搭上本身的鞍辔,放个辔头,中意方才肯买。他怎肯买你的病马培养?自古道:‘买金须向识金家。’如何在这个地点出脱病马来?你便走上几日,也没有人瞧着哩!”叔宝道:“你卖柴的小事。你若引我去卖了这匹马,事成以后,送你一两银子牙钱。”老者传闻,大喜道:“这里出西门去十五里地,有个仆人姓单,双名雄信,排行第二,我们都称他做二员外。他交友豪杰,买好马送朋友。”
同王小二走到三义坊一个大姓人家,门旁黑直棂内,门挂“隆茂号当”字牌。径走出来,将锏在柜上一放,放得重了些,仆人就有些恨嫌之意。“呀!不要打碎了我的柜桌!”叔宝道:“要当银子。”仆人道:“如许东西,只好算废铜。”叔宝道:“是我用的兵器,如何叫做废铜呢?”仆人道:“你便拿得他动,叫做兵器。我们当久了,没用他处,只好熔做家伙卖,却不是废铜?”叔宝道:“就是废铜罢了。”拿大称来称斤两,那两根锏重一百二十八斤。仆人道:“朋友,还要除些折耗。”叔宝道:“上面金子也不算,有甚么折耗?”仆人道:“不过是金子的风景,那边作得帐!何况那两个把子,算不得铜价,化铜时就烧成灰了。现在是铁枥木的,觉重。”叔宝却慷慨道:“把那八斤零头撤除,作一百二十斤实数。”仆人道:“这是潞州出产的去处,好铜当价是四分一斤,该五两短二钱,多一分也不当。”叔宝算四五两银子,几日又吃在肚里,又不得回籍,仍然拿归去。小二已有些不悦之色。叔宝回店,坐在房中迷惑。
叔宝如酒醉方醒,大梦初觉的普通,悄悄自悔:“我失了检点。在家经常闻朋友说:‘潞州二贤庄单雄信,是个延纳的豪杰。’我如何到此,就不去拜他?现在弄得衣衫褴褛,鹄面鸠形普通,却去拜他,岂不是迟了!恰是临渴掘井,悔之无及。若不往二贤庄去,过了此渡,又无船了,却如那边?也罢,只是卖马,不要认慕名的朋友就是了。白叟家,你引我前去;公然卖了此马,实送你一两银子。”老者贪了厚谢,将四束柴寄在豆腐店门口,叫卖豆腐的:“替我看管一看管。”扁担头上,有一个青布口袋儿,袋了一升黄豆,进城来换茶叶的。见马饿得狠,把豆儿倒在个深坑塘内里,扯些青柴,拌了与那马且吃了。老农户拿扁担儿带路,叔宝牵马竟出西门。约十数里之地,公然一所大庄,怎见得?但见:
欢从眉角至,笑向颊边生。
在笼鸲鹆能调舌,去水蛟龙未得飞。
叔宝坐在草铺上,将两条锏横在本身膝上,上面有些铜青了。他这锏原不是纯金的,原是熟铜流金在上面。从祖秦旭传父秦彝,传到他已经三世了。挂在鞍旁,那锏楞上的金都磨去了,只是槽凹里有些金气。放在草铺上,地湿发了铜青。叔宝自发没有看相,只得拿一把穰草,将铜青擦去,耀目争光。王小二只道上边有多少金子,朦着眼道:“秦爷,这个锏不要卖。”叔宝道:“为何不要卖?”小二道:“我这潞州有个隆茂号当铺,专当人甚么短脚货。秦爷将这锏抵当几两银子,买些柴米,将高就低,我伏事你白叟家。待平阳府樊爷来到,加些利钱,赎去就是了。”叔宝也舍不得两条金锏卖与别人,甘心去当,答复小二道:“你的所见,正合我意,同去当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