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是一囊如水洗,妄思千里故交来。
欲知未了平生事,尽在一声长叹中。
又等了两三日,蔡刺史到了。本州堂官摆道,大堂传鼓下,四衙与本州应役职员,都出郭驱逐。叔宝是公门中当差的人,也跟着世人出去。到十里长亭,各官都相见,各项人都见过了。蔡太守一起辛苦,乘暖轿进城门。叔宝跟进城门,事急无君子,当街跪下禀道:“小的是山东济南府解户,服侍老爷领回批。”刺史陆路远来,轿内半眠半坐,那边去承诺领批之人?轿夫皂快狐假虎威,喝道:“快不起来!我们老爷没有衙门的,你在这里领批?”叔宝只得起来了,轿夫一发走得快了。叔宝暗想道:“在此一日,连马料盘费要用两方银子。官是辛苦了来的,倘有几日不坐堂,如何了得?”做一步赶上前去,意义要求轿上人慢走,跪畴昔禀官。本身不晓得力大,用左手在轿杠上一拖,肩舆拖了一侧,四个抬轿的,四个扶轿的,都一闪支撑不住;还是刺史睡在轿里,如果坐着,就一交跌将出来。当时官就发怒道:“这等礼!莫非我没有衙门的?”叫皂隶扯下去打。叔宝理屈词穷,府前当街褪裤,重责十板。如果本地衙门里人,皂隶天然用情;叔宝是别处人,没人照顾,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恰是:
补衮奇才识者稀,鹑悬百结事多违。
正吟之间,忽闻脚步响声;渐到门口,将门上枭吊儿倒叩了。叔宝也是个宠辱无惊的豪杰,到此时也包容不住,问道:“是那一个叩门?你这小人,你却不识得我秦叔宝的人哩!我来时明白,去时焉肯不明白?况有文书鞍马行李,俱在你家中,莫非我就走了不成?”外边道:“秦爷不要大声,我是王小二的媳妇。”叔宝道:“闻你素有贤名,夜晚傍晚,来此何干?”妇人道:“我那拙夫,是个小人的见地;见秦爷少几两银子,出言不逊。秦爷是大丈夫,把他包涵了。我常时劝他不要这等炎凉,他另有几句秽污言语,把恶水泼在我身上来。我这几日不好靠近得秦爷,刚才打发我丈夫睡了,存得有晚餐送在其间。”
常言道:“家贫不是贫,路贫愁煞人。”叔宝一时健忘,应了小二;及至取银,已为樊建威带去。男人家如何复得个没有?正在焦急,且喜摸到箱角里头,另有一包银子。这银子又是那边来的?倒是叔宝的母亲,要买潞州绸做寿衣,临行时付与叔宝的,以是不在朋友身边。叔宝只得取将出来,交与王小二道:“这是四两银子在这里,且不要计帐,写了收帐罢。”王小二道:“爷又不去,计帐怎的?写收帐就是了。”王小二得了这四两银子,笑容满面,拿进房去,说与老婆晓得,还还是奉侍。只是秦叔宝的度量,那得开畅?囊橐已尽,批文未领,倘官府再有几日不回,莫说家去完善川资,王小二又要银子,却把甚么与他?口中不言,内心焦闷,也没有情感到各处玩耍,吃饱了饭,竟日靠着炕睡儿呆呆的望。恰是:
王小二在柜上结帐,见叔宝返来,问道:“领了批返来了,饯行酒还未曾齐备,却如何好?”叔宝道:“这酒定不消了。”小二道:“闲坐着且把帐算起了何如?”叔宝道:“拿帐过来算。”小二道:“相公爷是八月十六日到小店的,本日是玄月十八日了;八月大,总计三十二日。小店有端方,来的一日,去的一日,不算饭钱,折拂尘送行。三十个整日子,马是细料,连爷三顿荤饭,一日该时银一两七折算,净该纹银二十一两。收过四两银子,准少十七两。”叔宝道:“这三两银子,是蔡太爷赏的,倒是好的。”小二道:“净欠十四两,事体又小,秦爷也不消写帐,兑银子就是了,待我去取天平过来。”叔宝道:“二哥且慢着,我还不去。”小二道:“秦爷领了批文,现在也没有甚么事了。”叔宝道:“我有一个樊朋友,赶泽州投文,有些盘费的银子,都在他身边。想是泽州的马太爷,也往太原公贺李老爷去了。官返来领了文,少不得来会我,才有银子还你。”小二道:“小人是个开饭店的,你白叟家住一年,才是好买卖哩。”叔宝写帐,玄月十八日结算,除收净欠纹银一十四两无零。王小二口里虽说秦客人住着好,肚里打稿:见那几件行李,值未几银子。有一匹马,又是张口货,他骑了饮水去,怎好拦住他?就到齐州府,寻着公门中的豪杰,那边替他缠得清?倒要折了盘费,丢了工夫,去乞食帐不成?这叫个见钟不打,反去铸铜了。我想那批回,是要紧的文书,没有此物去,见不得本官;不如拿了他的,倒是绝稳的上策。这些话,都是王小二肚里迟疑,未曾明言出来。将批文拿在手内看,还放在柜上,便叫老婆:“把这个文书,是要紧的东西。秦爷若放在房内,他要耍子,常锁了门出去,暮秋时候,连阴又雨,屋漏水下,万一打湿了,是我开店的干系。你清算好放在箱笼内里,等秦爷起家时,我托付明白与他。”秦叔宝心中便晓得王小二扳作当头,假谨慎的说话,只得随口承诺道:“这却极好。”话也未曾说完,小二已把文书递与老婆手内,拿进房去了。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