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饭淮阴遗国士,却输妇女识豪杰。
欲知未了平生事,尽在一声长叹中。
王小二点灯带路,叔宝跟从。转弯抹角,到前面去。小二一起做不安的风景,走到一个地点,指道:“就是这里。”叔宝定睛一看,不是客房,倒是靠厨房一间破屋:半边露了天,堆着一堆糯糯秸。叔宝的行李,都堆在上面。半边又把柴草打个地铺,四周风来,灯挂儿也没处施设,当场放下了;拿一片破缸爿,挡着壁缝里风。又对叔宝道:“秦爷只好权住住儿,等他们去了,仍旧到内房里住。”叔宝也不承诺他。小二带上门竟走去了。叔宝坐在草铺上,把金装锏按在本身膝上,用手指弹锏,口内作歌:
客店萧瑟雨又风,彼苍着意困豪杰。
次日负痛到府中来领文,恰是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蔡刺史公然是个贤达的官府,离家日久,早出升堂。文书案积甚多,奖惩极明,大家感戴。秦叔宝只等公事将完,方才跪将下去禀道:“小的是齐州刘爷差人,服侍老爷领批。”叔宝本日如何说个齐州刘爷差人?因腿疼心闷,一夜未曾睡着,想道本州刘爷,与蔡太爷是同大哥友,说个刘爷差人,使蔡太爷有屋乌之爱。果中其言,蔡刺史回嗔作喜道:“你就是那刘爷的差人么?”秦叔宝道:“小的是刘爷的差人。”刺史道:“你昨日莽撞得紧,故此府前责你那十板,以儆将来。”秦琼道:“老爷打的不差。”经承吏将批取过来,蔡刺史取笔签押,不即发下去。想:“这刘年兄,不知此人扳了我的肩舆,只说我年家情薄,千里路程把他差人又打了。”叫库吏动支本州名下公费银三两,也不必包封,赏刘爷差人秦琼为盘费。少顷库吏取了银来,将批文发直堂吏,叫刘爷差人领批,老爷赏盘费三两。秦琼伸谢,接了批文,拿了赏银,出府回店。
自古道:“嫌人易丑,等人易久。”望到落日时候,见金风送暑,树叶飘黄。河桥官路,多少来车去马,那边有樊建威的影儿?等了一日,在树林中急得双脚只是跳,叫道:“樊建威,樊建威!你本日再不来,我也无脸孔进店,受小人的闲气。”比及晚只得返来。那樊建威原未曾约在潞州相会,别人是叔宝痴心想着,有几两银子在他身边。这个动机撑在肚里,如何等得他来?暗里摇桩,越摇越深了。明日凌晨又去,“本日再不来,到晚我就在这树林中,寻一条没成果的事罢”。比及傍晚又不见樊建威来;乌鸦归宿,喳喳的叫。叔宝正在迟疑,蓦地想起家中有老母,只得又返来。脚步移徙艰巨,一步一叹,直待上灯后,方才进门。
叔宝闻言,眼中落泪道:“贤人,你就是淮阴的漂母,哀天孙而进食,恨秦琼他日不能封三齐而报令媛耳!”柳氏道:“我是小人之妻,不敢自比于君子,何敢望报?只是秦爷暂处落寞,我见你白叟家,衣服还是夏衣,现在暮秋时候,我这潞州风高气冷,脊背上吹了这两条裂缝,暴露尊体,却不像模样。饭盘边有一索线,线头上有一个针子,爷明日到避风的去处,且缝一缝,遮了身材,等泽州樊爷到来,有银子换衣服,便不打紧了。明日凌晨,若厌听我拙夫噜苏,不吃早餐出门,媳妇倒趱得有几文皮钱,也在盘内,爷买得些粗糙点心充饭;晚间早些返来。”说完这些言语,把那枭吊儿放了,自去了。叔宝开门,将饭盘掇进。又见青布条捻成钱串,拢着三百文皮钱;一索线,线头上一个针子。都取来安在草铺头边。热汤汤一碗肉羹。叔宝初到他店中说这肉羹好吃,顿顿要这碗下饭。自计帐以后,菜饭也是不全面的,那边有如许汤吃?因本日下了如许富客,做这肉汤,留得这一碗。叔宝欲待不吃,熬不得肚中饥馁,只得将肉羹连气吃下。秋宵耿耿,且是可贵成梦,翻翻覆覆,睡得一觉。醒了天尚未明。且喜这间破屋,到处透进残月之光,他查然把身上这件夏衣,乘月色,将绽处胡乱揪来一缝,披在身上,趁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