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期近,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 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两边相互谦逊,依依惜别, 笑谈壮怀狠恶旧事。
他刚命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奔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机,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投身于政务,她得空细究心底落寞源起那边。
朋友告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宗子。
他几次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甚么。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源自他的浅笑。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美得如从画上摘下来普通,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宋鸣珂视野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点头。
他衷心但愿,在不久的将来, 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 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面貌, 而是他的才气, 或文采斐然,或政绩凸起,或军功累累。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澈明眸。
袖口下翻,暴露一截白净的手臂,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暗淡了很多。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恶疾减轻,咳嗽得短长,导致嗓音沙哑难言。
“朕才十一岁!能有甚么不治之症?要你们妙手回春?这是在谩骂朕为朽木?”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表示低阶医官各自办事,本身则紧随听候调派。
若非他喉结较着,几近让人认定,他是仙颜女人假扮的。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查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霍睿言与宋显琛熟悉多年,知其夷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交谊。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面前的熙明长公主,恰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蓟关需求你,表姨父需求你,可目下最需求你的人,是我。”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都城,宋鸣珂不好倔强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肉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假装未看破,乃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合适服此药?”
一国之君,竟以摸索口气与朝臣之子筹议!
贺医官使目瞪口呆,很久方应道:“……元医官恐怕未有才气为龙体诊治。”
那人眸光不起波纹,恭敬立在一旁,似未发觉他的核阅。
药草香味浓烈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无妨,朕赐你机遇。”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大片莳植的草药整整齐齐,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模糊添了一丝焦灼。
“甚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红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长久别相逢的高兴,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