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起悠悠向南,顺着驿路不竭前行,垂垂没了起伏的丘陵踪迹,一眼望去,尽是坦途平原,正值秋收时节,路旁地步中的稻谷金黄一片,看来本年的收成还算不错,毕竟荆州素有“天下粮仓”之称,正所谓“荆潇熟,天下足”,天下间几近有半数粮食出自荆州、潇州,如果此二州也闹起粮荒,那么立时便会天下大乱。
李玄都点了点头。
“贤人曰成仁,亚圣曰取义,何惧一死?人固有一死,若能为国捐躯,我沈某安然受之!”
“吏治要改革,宗室要安抚,还要弥补国库亏空。何事从轻?又何事从权?就拿本年来讲,正月,金帐骑军犯辽东。仲春,秦州百万军民缺粮。三月,凉州饥荒。四月,燕州又饥荒。蒲月,蜀州又饥荒。六月,渝州土司内哄。七月,秦州流民兵变攻蜀州,南疆蛮族兵变犯渝州鸿沟。闰七月,齐州境内长河决堤,死伤无算,流民各处。”
不过话又说返来,也就是李玄都和胡良因为投缘相相之故,方能称呼一声“宋老哥”,换成其他江湖人物,要么称呼“宋老前辈”,要么称呼“宋大侠”,就算是身份相差未几之人,也要称呼一声“宋门主”,不然便是打了全部风雷派的脸面,欺负了风雷派,便是扫了神霄宗的脸面,神霄宗贵为道门四宗之一,往大了说,神霄宗的脸面也是道门的脸面,落了道门的脸面,这是多大的罪名?这里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满身,不然当年的李玄都也不会因为斗剑之事而招惹了小半个江北武林。
“你我身故事小,可你我身后,人亡政息,百姓何如?”
“国事艰巨蜩螗至此,倘若朝堂中枢再出变故,牵涉到内阁六部九司和多数督府,那么立时就会天下大乱。”
“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当然要守,大魏的天下百姓当然也要管,只是如何守?如何管?还需从长计议。”
这便是世人常说“江河”二字中的大江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乱世长夜
那是在张肃卿的书房中,共有六人,除了李玄都和张白圭站着,另有四位白叟坐着。
“我们当然不能不闻不问。”
这条大江,将全部天下一分为二,所谓江南,便是大江以南。向来北方铁骑南下,多是受阻于大江天险,是非曲直难以论说,但由此衍生出的典故,如“衣冠南渡”、“草木皆兵”、“投鞭断江”、“击楫中流”等等,实在是数不堪数。
过了大江,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江南。
“新政是国策,不管死多少人,都要推行下去。死一小我是个死,死一百小我也是个死,死百人是个数字,死千人也是个数字,现在死千百人,总好过今后死千万人。”
“提及宋老哥,我倒是有点记念他那口荆州腔了。”胡良面露感念之色,顿了顿,又弥补道:“就是听多了以后,听得我想死。”
四人的话语稠浊在一起,让李玄都难以辩白。
“十岁孩童,乳臭未干,又善于深宫妇人之手,如何治天下?当下关头不在于那对母子,而在于新政。”
“我大魏到当今陛下已历十三帝,从未有过太后垂帘的先例,如果此例一开,接下来便是女帝弄权旧事,徐阁老,晚生说句不该说的话,那女子敢在朝堂上如此颠倒是非吵嘴,我们就不闻不问吗?”
不知走了多久,氛围中突然多了些许湿意,再往前走,视野中便突然呈现了一条雄浑至极的大江,大浪滚滚,水势丰沛至极,在平原上肆意奔涌,就像一条不成以道里计的庞大青龙横卧在六合之间,让人见之则立觉本身纤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