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入夜得快,才过酉时初刻,夜色就已浓稠。
……
归真居坐落在一大片绿萼白梅里,大相国寺佳气荣光,占地广漠,养僧千人,除了“天下雄”之佳誉,还因寺满寒客,院溢冷香,吸引文人骚人无数。
“父皇,儿臣不敢有任何欺瞒,”梁澄额头不离地,一双眼眸暗淡如深,话里尽是惶恐悲切,面上却冰封千里,“儿臣的确受佛祖托梦,京畿久晴无雪,若要解灾,唯有儿臣削发。”
“喜平,我内心很欢乐……很轻松……”
梁澄不慌不忙起家,让小沙弥退下,安喜平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正堂,就见明元帝负手立于庭内,四周一人也无,梁澄脚步一顿,举手表示安喜平退下,这才低眉敛目,走到明元帝身后三步远处停下,撩起前襟,重重跪下。
其他皇子,或凭借一方,或中立张望,多年来一向明争暗斗,波谲云诡。
梁澄呵出一口白雾,笑:“真的很欢乐。”
“不,三今后,全部京畿必将银装素裹,到时……”梁澄刮了下安喜平的鼻梁,“我们就去打雪仗,我还向来没玩过。”
明元帝早已过不惑之年,却因为修炼菩提心经的原因,看来与三十无异,两鬓乌黑,面皮红润,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这归真居已有一年未有来客,院里便有些荒凉,青石板间,是早已枯萎的断草,梁澄出去时,便觉萧索,没有涓滴人间炊火气。
明元帝拍了拍梁澄的肩膀:“你娘舅现在班师回朝,再过几日便要抵京,他向来疼你,若听到你要削发,只怕又急又怒,你要好好劝他。”
“罢了,你便先在此处修行,只是身材发肤受之父母,不成毁伤,你又是天潢贵胄,剃度之事,不必再议,佛祖托梦之事,若真应验,你便带发修行,父皇亦不忍见吾儿……受命劫磋磨。”
“……”安喜平眼泪汪汪,“嗯!殿下!”
梁澄没想到明元帝竟然会亲身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被披上一件银丝缘边缎面兔绒罩衫,安喜平的声音从后传来,“殿下,风冷露重,还是回屋罢。”
“儿臣不敢!”梁澄重重磕下,额头毫无反对地撞到坚固的青石板上,收回一道沉闷的响声。
有反对的天然不乏有同意的,特别是二皇子党和四皇子党,就差鼓掌喝采,弹冠相庆了。
而另一个可与之一争的便是四皇子梁洸,母妃何贵妃,两个远亲兄弟一文一武,长兄右丞何秉钰,在士林中很有声望,幼弟何秉铄,领左龙武校尉,掌东都西门宿卫营兵。
梁澄心底划过一道悲惨,看来这才是父皇亲身前来的目标,他的娘舅,李家家主,护国大将军李度秋,掌西北雄师,一柄穿云箭,于千军万马中只取敌军头领首级,在军中名誉烜烈,很受明元帝顾忌。
此时,他面沉似水,也不回身,就让梁澄那么跪着,冷冷开口道:“你不是不孝,你是翅膀硬了。”
明元帝眼里闪过推断,目光沉沉,凝睇着梁澄顺直的脊背,目光触及梁澄手腕上的血舍利,俄然忆起当年无渡禅师所言,不想竟是一语成谶……
“不敢?”明元帝终究回身,高高地俯视着脚下的梁澄,见他已经披上一身缁衣,眼里肝火更胜,“连先斩后奏都做得出来,你有何不敢!社君削发,兹事体大,你竟敢欺瞒于朕!”
殿下如何会欢乐轻松呢,定是在宽宥他,安喜平顿时眼眶一红,哑声道:“殿下……”
大齐历任天子皆仪表瑰杰,身形魁伟,但是明元帝倒是一副阴柔面孔,清润高雅,和赵太后像了几分,别的几分却不知像谁。
要说这最急的天然是二皇子梁泓,明元帝生有六子三女,二皇子虽非中宫嫡子,倒是宗子,母妃蒋德妃乃安国公嫡女,安国公一府,随太.祖起家,累世贵勋,族中人才辈出,权势不成小觑,一旦梁澄真的削发,那么二皇子的机遇将大大增加,固然中宫另有个九皇子,但到底年幼,能脱手脚的处所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