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在桓氏和沈氏两家的聚宴上,我听沈冲向大长公主说,想不到公子身边的侍婢也这般爱好学问,实乃桓府幸事。
直到我回到公子的院子,再度见到他,才从别的仆婢口中晓得他的名字。
我常想,如果我是沈冲的侍婢,定然每日都鼓励他莳植花木,那里也不去,以成全我那把持……哦不,奉侍仆人的拳拳之心……
“你的?”他浅笑,把鞋子递给我。
我说:“哦。”
桓瓖字子泉,与公子同龄。他的父亲是桓肃的弟弟昌邑侯桓鉴,母亲则出身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外祖父是兰陵郡公王洹。
这时,不远处有人号召桓瓖。他应下,冲我眨了一下眼,尽是桃花风骚,自顾而去。
可惜两年前他当上助教以后,身边总有陈昱如许一脸严厉的老叟,我就算再强行与他见面,也说不上话,甚是无趣。
当然,这是我的主张。
太阳已经偏西,我和青玄清算了书籍和纸笔,跟从公子分开。
在国子学里,若论头号纨绔,恐怕非桓瓖莫属。
比拟之下,沈冲真是不管何时都这般让人扎眼。
世人爱好精美之物,多追崇公子那般无瑕美玉般的边幅,而对我而言,沈冲则更胜一筹。他带些棱角,笑起来却温暖如东风,就像我小时候在祖父藏室里看的那些君子的画像一样。更让人沉迷的,是他的声音,低而醇厚,在耳畔震响,常常与他扳谈,总令民气神泛动。
我一个新入府的小婢,甚么端方也不懂,总受人玩弄。那日,我在房中偷懒睡了一会午觉,醒来以后,却发明不见了鞋。正逢得大长公主令人来,唤我去问公子起居之事,我只好穿戴袜出去找,转了好一会,才发明被人挂在了一棵桃树上。那桃树树干细幼,攀登不得,我跳了几下,也未能够着。就在我四周寻觅物什,想扔上去把鞋子打下来的时候,一只手俄然伸来,将那只鞋子取下。
说来,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婢,很多人对我非常妒忌。
我实在冤枉,我说的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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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治学之事毫无兴趣,但甚是精于游乐。京中每有引得人们津津乐道的盛事,总与桓瓖撇不开干系;而各种别致的游乐,如果与桓瓖不沾边,那么便定然不算入流。桓鉴曾有望地感慨,若天下能凭吃喝玩乐察举就好了,他这个儿子必然能位极人臣。
我抓紧机会,问他这是甚么花木,或者谈起书中某句典范的释义,沈冲老是耐烦地解答,仿佛在对待一个勤奋的门生。
独一可惜的,是虽同为名流,但沈冲并不像公子那样受人追捧。
我接过那鞋子,怔怔地看着他拜别,连伸谢都忘了。
“陛下要将秦王调往羌部,河西的战事,恐怕要交给秣陵侯荀尚。”
桓瓖“嘁”一声,道:“下次我带些给你。”
沈冲亦暴露讶色:“你不知么?”
二人虽是堂兄弟,做派却大相径庭。
惠风嗔怒地打我一下:“霓生,你讽刺我。”
几个后代当中,大长公主最疼的就是公子,恨不得把他拴在身边,以是断不会情愿让公子去周游甚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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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桓氏和沈氏是亲戚,两家时有来往,但不会总带着后代每天串门。公子病愈以后,重返国子学,我闻知沈冲也是国子学的门生,虽不是书僮,也自告奋勇地要跟从公子奉养。
我应一声,不知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好听,还是太阳太晒,脸颊和耳根皆一齐发烫。
“霓生?”他止步,将我扶住。
我假装入迷地赏花或者观鸟,或者捧着一本书在廊下看。他颠末时,总能认出我。
我笑笑,说:“好啊,来换。”
至于我……我自是承认公子诱人,但常言远香近臭,每日大鱼大肉吃多了总要腻。公子虽人前不食炊火,但他毕竟是人。在私底下,他跟别家的那些纨绔没甚么两样,率性又自恋。何况,我还曾经有那么一两个月,整日关在屋子里,只能看公子病得脸孔死灰瘦骨嶙峋的脸,还要时不时便要为他清理肮脏……这事的结果,便是不管公子多么出众,我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并且我觉得,公子的那些拥趸,若与我有一样的经历,也并不会比我好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