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表里便再无声响了,男人仰靠在太师椅上,手上紧紧攥住那张牛皮信封,将头仰起,与顶棚平行,一边极缓极慢地抿起嘴角笑,一边悄悄阖眸,内屋再无二人,男人的声音放得很低,却极其动听缠-绵。
“白喜。”男人轻声一唤。
有的人风轻云淡地说着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倒是阴阳怪气。
上头之情面感昂扬以后,蓦地沉默下来,半晌以后迟缓回身,男人的面庞终究呈现在了明光当中――印堂饱满,肤容白净,眼角向上轻扬起,薄唇紧抿,青丝拿君子木高高束起,是个极俊美的男人。他撑在木案之上,头被佝得下颌紧紧挨上了衣衿口,再隔半晌,男人从古籍当中翻找出了一封加印火漆的牛皮纸信,信口被裁刀整齐截开,他翻手将信封向下一抖,里头折叠得好好的澄心信笺便如折翼之蝶迟缓地飘落至木案上。
戴总兵当即吓得身形向后一靠,连连点头称是。
声音温雅,落气如微尘坠地,极其伸展。
“哥哥,你鄙人头过得可好?”
戴总兵便忙不迭地起家向后退,再将门一掩,内屋瞬时亮光以后,紧跟着又黑了下来。
他不知说与谁听,却越说越笑,从抿嘴含笑,再到露齿笑开,最后毕竟放声大笑起来。
那张半旧不新的沉木书桌是阴沉木雕的,桌案扣锁上雕镂的竹节花开纹路是前朝大师顾开即的对劲之作,书案之上混乱摆放的砚台是宋砚,羊毫是紫狼毫,笔洗是前朝旧物,镇纸是雕三羊开泰和田玉,随便摊开的竹简是汉末古籍...
世家清雅?
“当场格杀。”
“且给我说上一说他的描述。”上头那人沉声问道。
除却清雅,在懂行人眼里头,这一室之居,已逾令媛。
陆家长房已经被满门灭口了,草泽江湖有三不碰,不碰方外人,不碰妇人,不碰孩童。将陆家仅剩的两个女人放了生又能如何?且不说冰天雪地逃落荒年,两个身娇肉贵又养在深闺不知苦的士族女,能独个儿地在外头活下来?
命令格杀,却不准那两个小女人苟活...
堂下有人正忐忑跪坐于蒲团之上――他跪得久了腿脚早就麻了,可他却不敢转动,只因为上头的那位主儿没发话。跪坐之人已逾不惑,面宽脸短,留八字须撇开在嘴上,两腮下颌有冒起来青茬儿似的髯毛,着丁香色湖绸长襟,头戴青纱高帷,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沉下心来,当真别离尊上一语之意,想了想,规端方矩地埋下头,答道。
心头如许想,下头的中年男人仍旧躬身应了是,“...刺史大人在城门口和各处能进幽州城的关卡都设了兵将,宁肯错抓也不漏过...两个小女人没这个胆量走外城――乱民四起,又逢荒年,流民们能把她们给吞了。您就放心吧,必定能捉到。只是捉到以后...您的意义是...”
安坐那人桀桀轻笑,“本来觉得周刺史有多本事,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早知周通令空有其表,我还不如打通珏山上落草为寇的马帮,起码他们要的只要银子,不像你们,还企图名利双收。”
“无用便是无用,不能因为他当真,就忽视了他的蠢,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上头之人毫不包涵地截过话头,手换了个姿式,大拇指上带着的玛瑙镶玳瑁扳指一把扣在椅背之上,再风轻云淡开口,“我的戴总兵,诚意可当不了饭吃呢,你归去让周通令接着找――幽州能有多大?两个养尊处优的小女人能跑得了多远?驿站、客馆、典当铺、租赁牛车的处所都安插下人手。两个面貌姣美的小娘子还不敷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