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绰与嫡宗子陆长英说这话时,陆长亭偷摸藏在幔帐背面听着了,当初乐不成支,现在想一想,方觉父亲力主陆家由建康迁徙回平成老宅实在妥当——士族是士族,皇家是皇家,平成陆氏起于东汉,兴于前梁,乃后陈皇族,符家是兴是衰,又与陆氏何干?
“我顶讨厌平成的夏季。”
乱世有甚么好瞧的?
照当今平成陆氏家主,齐国公陆绰的话来讲,“不过是一个草包觊觎另一个草包的家财,伸脱手来没偷成,哪晓得却让别的十几个草包都晓得了,这些家财原是没人看顾的可拾之遗。”
天刚蒙蒙亮,朝阳东升,豫州四下沉寂,偶闻狗吠之声,大犬开声宏亮却在仆人家决计抬高的怒斥声下,垂垂哭泣着矮下鸣吠。
“嘎吱——”
陆家的马车做得宽,长近一丈,分表里厢,内厢安插精美,茶案小几俱备,可容三两人,长亭性娇,凡是都软在枕垫之上,进内贴身奉侍之人,或是陈妪,或是几个得用的丫环。
步队浩大,从城门当中鱼贯而出,寂静严厉地沿着豫州的古城墙根向北行进。
长亭心宽,又抿了口清茶,蹙起眉头瘪瘪嘴道,“这茶叶我不乐意喝,拿下去给陆长宁喝。”
可好笑得很,乘机而动的几近都姓符。
小美人都雅,无愁无忧的小美人更都雅。
黄沙漫天,孤烟直上。
陆长亭颓了颓,干脆将青螺幔帐一放手,软在枕上,没想再往外瞧。
靖嘉之变,不过半载之前。
自家女人娇是娇,却胜在脾气豁达,从阜盛繁华的京都建康,跋山渡水跟出亡似的回老宅,赶路又赶得急,憋闷了五日,现在倒也肯说话了。
恰好事涉子嗣,陆绰与真宁大长公主也不好过量置喙。
符氏惯会恶人先告状,清楚是不乐意与先齐国公夫人的娘家谢氏一道走,且直说罢。恰好要作张作乔,非得引个“密云师太好轻易出关,总得等着去求一道后代签才好”的由头,硬生生地北迁刻日拖到了仲秋…
更何况,女人本就受了委曲…
马车颠簸,陆长亭神采有些蔫蔫地,靠在软枕上,微翘小指将幔帐翻开一条小缝儿,不敢太凑上瞧,只好眯了眼想看得远一些,可看再远,没有火食毕竟是没有火食,只要荒萧瑟凉的满地沙砾。
“这才过豫州…”
是陆家不准她生小郎君了?还是她陆长亭拦着她奔出息了?
一起从京都建康过来,过两城三镇,已无精兵镇守,残兵老将之下虽尚无衣衫褴褛的百姓,可大晋清楚已显颓靡不成挽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