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路平迷惑,那边大雪天还要陪小王爷出门的两个侍卫更迷惑,不止迷惑,还愁闷。
腊月十八。
薛寅并不惊奇,将手中空了的酒壶放下,起家问道:“陛下也识得江将军墓?”
柳从之一身黑袍,孤身一人徐行走来,低笑道:“明天可实在是巧了,我本当无人知我来此,倒是想岔了。”
一句话埋没机锋,薛寅却抬了抬眉,状似讶然:“陛下也来此?”
此山萧瑟,植被未几,亦无百姓聚居于此,因为风水不错,不知何时起就成了坟冢堆积之地——倒也并非乱葬岗一类,能出得起钱被埋在这里的,少说也非升斗小民,不过大富大贵亦是不能,只因凡是讲究的富朱紫家必有宗祠,没有随便找个处所葬了的事理。并且依当朝民风,落叶须得归根,人死须得返乡,故而京中大户人家逢家人去世,或会将其尸体送回故里安葬。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比如老宁王身为皇室子孙,亲王之身,最后却连回京安葬也不得,骸骨埋于北化,所幸得以伉俪合葬,一世姻缘,也算美满,其他各种,或可不必介怀。
“将军冢?”一名侍卫迷惑,“哪位将军?”
这块石碑是这一群墓碑中最大的一块,色彩黑沉,其上知名、无姓、无任何论述,独独刻有一行诗,笔法锋锐,铁划银钩,气势实足。
薛寅可贵起了个大早,但也懒得动,趴在窗边看雪。
人死不过一抔黄土,孤坟荒冢,想来未免寥寂,得敬爱之人相伴,死而同穴,已是福分。
薛寅不答,而是慢条斯理拿出本技艺上提的酒菜,一面道:“此处……”他一指这四周整齐摆列的坟陵,“此为……”
薛寅点头:“出去逛逛。”
这是宣京西郊的一座小山,名唤暮山,暮字同墓,是为……一座墓山。
过了一会儿,玩了个痛快的路平与方亭进屋,却惊奇地发明薛寅换了一身衣服,路平当即讶道:“爷,你要出去?”
两名侍卫蓦地转头,接着不假思考地下跪,齐声道:“陛下!”
薛寅谛视这气势实足的一行字,微微闭眼。
雪天路湿滑,鞋子一不谨慎就得进水,路别提多难走了,这么个日子,这位爷不好生生待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何必出来谋事?
“此为豪杰埋骨之所。”远远的,一人扬声接了一句,声音沉如金铁,神情泰然。
除了大将军江贺,那个又能当得柳从之一声“江将军”?
薛寅扫洁净碑上的雪,低声道:“此为将军冢。”
侍卫还算刻薄,固然雪天出门走得一身湿冷,说话也挺客气,没在“王爷”二字面前加一个大大的降字。
他身后的两名侍卫都是识字的,一人脱口道:“好字!好气势!”
柳从之含笑道:“不知降王来此所为何事?”
薛寅呼出一口白气,“来看前人……”他这一句说得语焉不详,说话间,几人往上又攀一层,越往上坟冢越少,修得也越精美,薛寅转了半天,终究在一处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片摆列补葺无缺的墓碑。这一片墓和山上一堆整齐不齐的墓碑一比,显得非常整齐,明显是同时又或同一人修的。薛寅剥开此中一块碑上的雪,看一看墓碑上的刻字,微微一叹。
他没有出去的意义,不代表别人没有,这一下雪,方亭就没法爬树了,但下雪天有下雪天的弄法,小家伙缠了薛寅半天想拉他出去打雪仗,薛寅一动不动仿佛黏在了椅子上,最火线亭只好拉路平出去。俩人玩得倒是欢畅——精确来讲方亭一人玩得挺欢畅,小家伙技艺活络跑得快,直把路平砸了个浑身满头雪,的确呜呼哀哉。薛寅看戏倒是看得欢畅而舒畅,一面看一面往嘴里扔咸炒豆,唇角带一丝笑,现在虽是寒冬腊月,但这么一闹腾,到底有那么一点喜庆的过年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