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身铜臭,满袋子银钱。
齐天睿挑挑眉,手指不由悄悄扣了扣桌面。爹娘不睦,这他早就有所发觉。再听这么一说,幼时的些许影象倒是都有了出处。老父生就一张冰面孔,笑不笑的,也都雅不了。
开了门,婆子哈着腰提着灯笼带路,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这日子口儿已是上了霜冻上夜如何如何辛苦。石忠儿顺手接过灯笼,丢了一串大钱畴昔,这才小跑着赶上齐天睿,“爷,爷,”
“从何提及?”闵夫人用帕子沾了沾泪,双臂拢着圆圆的身子更加崩得紧,本来烛光里满月似的脸庞涨得微微发红,“从三十年前提及!阿谁时候老太爷在京里供职,与宫里一名姓何的太医有了友情,两府里头也常来往。”说着,鼻音重,竟是哼了一声,“说是太医,也不过是在御药房配药的药师。一来二去的,不知怎的就给我们老爷和那何家女儿定下了婚事。殊不知那太医医术到底不精,在宫里坏了事,连夜下了大狱,不几日便死了。原说是灭门的罪,先皇开恩,只将一家子逐出都城,后辈子孙再不准行医算罢了。所幸当年我们老太爷在京里没受连累,风波畴昔,两家也断了。”
一起走,沿湖穿城,夜风吹凉了浑热的头,眯着一双桃花醉眼,齐天睿方从那天涯儿似的曲子里略略醒了醒。深更半夜的,好人家不是都关门落锁、安然梦去了么?怎的那深宅大院的倒有工夫三番五次地来扰他,若非亲娘,这一遭断是难去。
“哦。”本来不过是小我走茶凉、俗世冷暖的陈年旧事。
“……唉,”儿子这一问,把闵夫人的泪又问了出来,“她姓谁有甚么当紧,当紧的是她娘!她娘家姓何!”
闵夫人捻着佛珠坐在炕桌边,奈不得秋凉额上早早戴了暖帽;佛青的绸袄撑得圆圆的、非常饱满,烛光照在那上好的青缎上闪出亮来,让这素净的色彩都减了几分清冷。瞧着那面色,齐天睿这才觉出非常,自老父走后虽说也从未见得母亲如何欢乐可神采倒还平和,现在不知但是本身酒醉未醒还是这小烛实在不明,照得那一张脸白得瘆人。
齐天睿闻言,这才把手里的茶盅搁下,“不是姓宁么?怎的又姓何了?”
“究竟是如何说?”语声浑沌,酒意未消。
绕过大半个院墙,花圃子小角门外石忠儿上马叩门。半天赋听里头闷里闷气应了声“是二爷?”便没再作声,略等了等方听得门栓响。
帘子打起,夜凉中飘来熟谙的香火气,这是佛前香,自打齐天睿记事起,这房里一年到头总少不得这味道,佛祖面前如何虔诚不得知,只熏得人头晕眼燥、一身高低庙里的味儿。
不待人应下,齐天睿这边已是落座,接过身边婆子递来的热茶尽管抿了起来。
本身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就是这么个凡事不经意的随性子,瞧那一双眼睛眉骨下狭长微凹,双睫密,横波清扬,像极了老爷。只是老爷四方脸、棕面庞,蹙起双眉显得是城府难测,极慎重;可长在他脸上,剑眉高挑,鼻修挺,将这一双桃花醉眼闪现无遗,添上嘴角边当时不时如有若无的挖苦,最是一副读书人不屑的风骚样儿。这些年在外头不知又是如何厮混,心肠硬些是不免的,遂闵夫人也不顾心伤,只道原委,“今儿你大伯那边儿过来问,说你三年孝满,该提亲下聘了。”想起下晌大太太那副体贴的模样里头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又是本身这些年的憋气当真要成了这府里高低的笑话,闵夫人长长提了口气,语声有些颤,“终是该给何家下聘了,给她何家下聘!”
瞧着面前,齐天睿的酒算是醒了个大半。
“小的也听得稀里胡涂的,只说太太现在礼佛礼得是诸事非论了。”石忠儿是齐天睿在外头得的,常日随主子走也少进齐府,遂对这高低家事只晓得个大抵齐,“彦妈妈淌眼抹泪儿的尽管哭,我也听不逼真,说是,说是太太要搬到家庙里去修行。”说着石忠儿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