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应下回身,不一会儿就取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安安整整摆放在桌上,又挽袖磨墨。
闵夫人不觉叹了口气,身子重气也沉,缓了一刻才道,“睿儿,今儿寻你来是有事筹议。明儿……或是后儿我就往家庙里去了。”
成化十五年年玄月二十手掌为记。立书人:齐天睿。”
齐天睿上前微微躬身,“太太,”闵夫人身上并未有何封头,只是这府里的端方大,儿子从小跟着奶娘,只唤“太太”。
闵夫人瞧着他端坐提笔,甚是不解,“你这是要做甚么?”
闵夫人这一番事理干脆叨把来途来路都堵了,齐天睿意兴阑珊,“退不得,娶出去您又忍不得……”
齐天睿蘸了蘸墨,“太太的意义是要顾着齐家的脸面、奉着老爷的遗命,可又不能忍着这仇敌的女儿在跟前儿,更不能忍她为您儿子传宗接代,这好办。”说下落笔飞书:
这一声不大,闵夫人竟是哽在当下,一时接不下去。
“家庙?”齐天睿复了一声,脚底下却未见慢下来。
不大会儿工夫两人来在西院谨仁堂的二门外,早有下人打着灯笼候着,行了礼,撇下石忠儿领着齐天睿往院里走。石盅儿口中回禀的“太太”恰是齐家二太太、齐天睿的生身之母夫人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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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打起,夜凉中飘来熟谙的香火气,这是佛前香,自打齐天睿记事起,这房里一年到头总少不得这味道,佛祖面前如何虔诚不得知,只熏得人头晕眼燥、一身高低庙里的味儿。
“哪个?就是老爷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开了门,婆子哈着腰提着灯笼带路,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这日子口儿已是上了霜冻上夜如何如何辛苦。石忠儿顺手接过灯笼,丢了一串大钱畴昔,这才小跑着赶上齐天睿,“爷,爷,”
所谓一身铜臭,满袋子银钱。
本身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就是这么个凡事不经意的随性子,瞧那一双眼睛眉骨下狭长微凹,双睫密,横波清扬,像极了老爷。只是老爷四方脸、棕面庞,蹙起双眉显得是城府难测,极慎重;可长在他脸上,剑眉高挑,鼻修挺,将这一双桃花醉眼闪现无遗,添上嘴角边当时不时如有若无的挖苦,最是一副读书人不屑的风骚样儿。这些年在外头不知又是如何厮混,心肠硬些是不免的,遂闵夫人也不顾心伤,只道原委,“今儿你大伯那边儿过来问,说你三年孝满,该提亲下聘了。”想起下晌大太太那副体贴的模样里头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又是本身这些年的憋气当真要成了这府里高低的笑话,闵夫人长长提了口气,语声有些颤,“终是该给何家下聘了,给她何家下聘!”
“小的也听得稀里胡涂的,只说太太现在礼佛礼得是诸事非论了。”石忠儿是齐天睿在外头得的,常日随主子走也少进齐府,遂对这高低家事只晓得个大抵齐,“彦妈妈淌眼抹泪儿的尽管哭,我也听不逼真,说是,说是太太要搬到家庙里去修行。”说着石忠儿挠了挠头。
瞧着面前,齐天睿的酒算是醒了个大半。
这半日好轻易得着这么一句,闵夫人才算舒了口气,“如何退?老爷走的时候一家子都在,这一桩遗言连府里下人都晓得,哪能说悔就悔了?再者,当日老太太也在跟前儿,你大伯、三叔都在,都晓得粼里宁家就是那女人厥后走的人家,可竟是没人拦一声!现在亡人是大,谁又能出头违了这遗言?莫说旁人,老太太这一关就过不了!赶着安抚还恐不及,又如何驳得?现在三年孝满,你一句退了就算了?这府里上高低下的,眼里我们娘儿俩又成了甚么人?竟是如此容不得人么?!另有一措置儿,婚书都有了,又岂能说悔就悔?赔银子事小,衙门里又如何说?天佑本年初才将将坐稳了差事,如何能当着他冒犯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