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新嫁娘曹氏就入府了。
第二天,宋如锦去给老夫人存候,倒是看清了曹氏的模样。她身形非常肥胖,气势倒是极强的。一双丹凤眼斜斜望过来的时候,神光逼人。不过一早上敬茶认亲,非论是收长辈的红包,还是给小辈们送见面礼,曹氏一向笑容迎人,以是虽不显得柔情似水,倒也不至于凶悍迫人。
七月流火, 气候倏然凉了下来。水池中,本来盛放的荷花都已枯萎, 莲蓬也一个个聋拉着脑袋,仿若风侵霜染、简影残妆的迟暮美人。水中还飘着衰黄的荷叶, 一片片积在一起, 举目一望, 萧瑟之感顿生。
宋如锦不知所措,“二婶婶……”
六七年前,她八|九岁的时候,家里宴客吃酒,来了很多亲戚。席间,一名父执父说了件趣事,她嘴里咬着糕点,被逗得前仰后合。母亲便怒斥她:“昱卿,你是大师闺秀,食不该言,笑不露齿。”
曹氏吃吃笑起来,“大伯不是太子太傅吗?天然与朝中一众官员交好。来年秋闱,说不定能把试题探听来透给我们……”
当时的徐牧之尚是京中驰名的恶劣世子,听寿阳长公主这般说,便侃侃而谈:“舅母此言差矣。殊不知花开百样,人各分歧。若人间闺秀都谨守闺训、恪尽礼数,那岂不都成一个模型里刻出来的了?有道是天然去雕饰,倒不如听任自流,灵动而不拘礼才好。”
疏影领命去了。带了一应作画的器具过来,还唤来几个小厮抬来一张桌子,遵循宋如锦的唆使临水放着。
气候渐冷,屋子里的座椅铺上了枣红色团花坐垫。疏影就坐在椅子上,皱着眉一动不动。
刘氏识人颇清,没过几天,就传闻宋征房里的几个通房丫头都被曹氏变着法儿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别的,曹氏还竟日劝说宋征读书,让他来年秋闱赶考,搏一个功名返来。
“夫人可别这么说,二女人聪明着呢!孙先生前几日不还夸二女人画的秋菊可谓上品吗?”
这两年,刘氏带她列席了大大小小的宴会,京中的贵女,她也根基认齐备了。
宋征便怒了。他虽不喜读书,为人倒是很朴重的,听不来这些傍门左道。一时新婚燕尔的欢腾尽皆散去,反倒嫌弃曹氏目光短浅。
宋征急得顿脚,“别闹了,快归去!”
宋如锦便见机地不再多问了。
二夫人看了眼她面前的笔墨纸张,当下也明白过来,“锦姐儿是想画画吧?真不巧,征哥儿再有十来天就要结婚了,人家新嫁娘进门,瞥见一池子的残花败叶内心不免不痛快,再说,这风景式微,瞧着也不喜庆。婶婶就想着,把花房的碗莲移栽一些出来,活力勃勃的瞧着都雅。”
“夫人记得真清楚,现在是玄月份,再有三个月,疏影就满十八了。”周嬷嬷揣摩着刘氏的心机,“该……放出去了。”
晚间,暗香开了箱笼捧出一只粉彩蝠桃纹花瓶,对疏影道:“你去外头折两枝桂花来,我们摆在屋里,既闻着香又都雅。”
几个嬷嬷端来合卺酒,伉俪二人对饮,忽地闻声一阵低低的笑声,赶紧转头一看——除了宋如慧,剩下三姐妹都在,正趴在窗棂上齐刷刷地望过来。
宋如锦点了点头。
因是从登州府一起坐着花轿过来的,又走了陆路又走了水路,舟车劳累早已怠倦不堪,是以统统结婚流程都一省再省,不过即便如此,也从大朝晨闹到了早晨才正式进了洞房。
二夫人的脸僵了僵:“她家中经商的多,倒也无报酬官。”
宋如锦正筹算下笔,二夫人便带着一批人过来了,指着水池道:“把那些残荷都捞起来,换花房的碗莲出来。”
宋如锦昂首望去。凤冠霞帔下,曹氏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胭脂也打得很重,几近挡住了本来的边幅,辨不出妍媸。天气又晚了,映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只看得出她一张容长脸的表面和略显肥胖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