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来岁,中等身量,脸上有点发胖,而肉都是亮的,丁务源不是个漂亮的人,而令人爱好。他脸上那点发亮的肌肉,已经教人一见就痛快,再加上一对光满神足、傲视多姿的眼睛,与随时窜改而无往不宜的神采,就不但讨人爱,并且令人信赖他了。最足以表示他的天赋而令人赞叹不已的是他的衣服。他的长袍,不管是绸的还是布的,不管是单的还是棉的,永久是半新半旧的,令人一看就感到舒畅;永久是比他的身材略微广大一些,因而他垂动手也好,揣动手也好,掉背动手更好,老有一些安闲不迫的气度。他的小褂的领子与袖口,永久是洁白如雪;如许,即便大褂上有一小块油渍,或大襟上微微有点褶皱,但是他的乌黑的内衣的领与袖会令人信赖他是最爱洁净的人。他老穿号衣呢厚白根柢的鞋,并且裤脚儿上扎着绸子带儿;快走,那白白的鞋底与颤抖的腿带,会显出轻灵飘洒;慢走,又显出雍容风雅。长袍、布底鞋、绸子裤脚带儿合在一处,未免太老派了,以是他在领子上面插上了一支派克笔和一支白亮的铅笔,来调和一下。
丁务源是那里的人?没有人晓得。他是统统人――中外无别――的乡亲。他的言语也正配得上他的籍贯,他会把他所到过的处所的最简朴的话,比方四川的“啥子”与“要得”,上海的“唔啥”,北平的“妈啦巴子”……都夸姣地联络到一处,变成一种首创的“国语”;偶然候也还加上一半个“孤得”,或“夜司”,增加一点异国情味。
丁务源,丁主任,办理这座农场已有半年。农场赔钱就在这半年。
他们,连场长带股东,谁没吃过农场的北平大填鸭、意大利种的肥母鸡、虎魄心的松花和大得使儿童们跳起来的大鸡蛋鸭蛋?谁的瓶里没有插过农场的大枝的桂花、蜡梅、红白梅花和大朵的起楼子的芍药、牡丹与茶花?谁的盘子里没有盛过使男女客人们赞叹的山东明白菜,绿得像翡翠般的油菜与嫩豌豆?
没被辞退的职员与花匠,本都想辞职。但是,丁主任不给他们开口的机遇。他们由书面上告诉他,他连看也不看。因而,大师想不辞而别。但是,赶到真要走出农场时,大师的定见已经不甚分歧。新主任到职今后,甚么也没过问,而在两天当中把大师的姓名记得飞熟,并且晓得了他们的籍贯。
创办的时候,当然要往“里”垫钱。但是,鸡鸭、青菜、鲜花、牛羊乳,都是不需求很长的时候便能够在利润方面有些数量字的。遵循里手的算盘上看,倘使第二年还不非常顺利的话,至迟在第三年的开端便能够绝对地看赚了。
这些东西都是谁送给他们的?丁务源!
赔点钱,场长是毫不在乎的,他不过是大股东之一,而被大师推举出来做场长的。他另有很多比这座农场大很多的奇迹。但是,即便他对这小小的奇迹赔赚都不在乎,即便他一走到院中,看看那些鲜美的花草,就把赔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在股东会上――究竟有点不大好过。他自傲是把妙手,他到处会赢利,他是大师所崇拜的实业家。农场赔钱?这伤了他的自负心。他赔点钱,股东他们赔点钱,都没有干系:只是,下不来台!这比甚么都要紧!
股东们呢,多数的是能够与场长立在一块儿呼兄唤弟的。他们的名誉、本钱、才气,或许都不及场长,但是在赔个万儿八千块钱上来讲,场长如果沉得住气,他们也不便多出声儿。很少数的股东的确是想投了资,赚点钱,但是他们不便先开口诘责,因为他们股子少,职位也就低,倘使粗着脖子红着筋地发言,或许获咎了场长和大股东们――这,恐怕比赔点钱的丧失还更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