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就到了月季花下,或许因为怕听我本身的足音?月季花对于我是有些端阳前后的表示,我但愿在那儿贴着张深黄纸,印着个朱红的判官,在两束香艾的中间。没有。只在我心入耳见了声“樱桃”的呼喊。这个处所是太静了。
三角的中间是一片绿草,深绿、软厚、微湿;每一短叶都向上挺着,仿佛是听着远处的雨声。没有一点风,没有一个飞动的小虫;一个鬼艳的小天下,活着的只要色彩。
远处山坡的小道,像舆图上绿的省分里一条黄线。往下看,一大片麦田,阵势越来越低,仿佛是由山坡上往那边活动呢,直到一片暗绿的松树把它截住,很但愿松林那边是个海湾。及至我立起来,往更高处走了几步,看看,不是;那边是些看不甚清的树,树中有些低矮的村舍;一阵小风吹来极细的一声鸡叫。
我们都二十二岁了,但是五四活动还没出世呢。男女的寒暄还不是浅显的事。我毕业后便做了小黉舍长,平生最大的名誉,因为她给了我一封贺信。信笺的开端――印着一枝梅花――她注了一行:不要复书。我也就没敢写复书。但是我仿佛心中燃着一束火把,无所不消其极地清算黉舍。我拿办好了黉舍作为给她的复书;她也在我的梦中给我鼓着得胜的掌――那一对连腕也是玉的手!
我的心跳起来了!我毫不是入了庞大而光灿的诗境;平平朴美是此处的调子,也毫不是幻景,因为我熟谙那只绣着白花的小绿拖鞋。
有一次,她家中落了,并不令人非常哀痛的丧事。在灯光下我和她说了两句话。她穿戴一身孝衣。手放在胸前,玩弄着孝衣的扣带。站得离我很近,几近能相互听得见脸上热力的激射,像雨后的禾谷那样带着声儿发展。但是,只说了两句极没成心机的话――口与舌的一些行动:我们的心并没管它们。
有一件足以自慰的,我那系在心上的耳朵始终没听到她的订婚动静。另有件比这更好的事,我兼任了一个布衣黉舍的校长,她担负着一点功课。我只但愿能不时见到她,不求别的。她呢,她晓得如何遁藏我――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女人。她落空了十七八岁时的天真与活泼,但是增加了女子的庄严与奥秘。
没有像那一回那么美的了。我说“那一回”,因为在那一天那一会儿的统统都是美的。她家中的那株海棠花正开成一个大粉白的雪球;沿墙的细竹刚拔出新笋;天上一片娇晴;她的父母都没在家;明白猫在花下熟睡。闻声我来了,她像燕儿似的从帘下飞出来;没顾得换鞋,脚下一双小绿拖鞋像两片嫩绿的叶儿。她欢乐得像晨起的阳光,腮上的两片苹果比平常红着很多倍,仿佛有两颗香红的心在脸上开了两个小井,溢着红润的胭脂泉。当时她还梳着长黑辫。
她在临窗的一个小红木凳上坐着,海棠花影在她半个脸上微动。偶然候她微向窗外看看,大抵是怕有人出去。及至看清了没人,她脸上的花影都被欢腾给浸渍得红艳了。她的两手互换着悄悄地摸小凳的沿,显着不耐烦,但是欢乐得不耐烦。最后,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极不肯意而又不得不说:“走吧!”我本身已忘了本身,只瞥见,不是闻声,两个甚么字由她的口中出来?但是在心的深处猜对那两个字的意义,因为我也有点那样的体贴。我的心不肯动,我的脑晓得非走不成。我的眼盯住了她的。她要低头,还没低下去,便又英勇地抬起来,用心肠,不怕地,羞而不肯羞地,迎着我的眼。直到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去,又不约而同地抬起来,又那么看。心仿佛已碰到心。
此次我决定了去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