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的意义是一半学技术,一半学端方。在初到铺子去的时候,非论是谁也得惊骇,铺中的端方就是委曲。当门徒的得晚睡夙起,得听统统的批示与使遣,得低三下四地服侍人,温饱劳苦都得高欢畅兴地受着,有眼泪往肚子里咽。像我学艺的地点,铺子也就是掌柜的家;受了徒弟的,还得受师母的,夹板儿气!能挺过这么三年,顶倔强的人也得软了,顶软和的人也得硬了;我的确地能够这么说,一个学徒的脾气不是天生带来的,而是被板子打出来的;像打铁一样,要打甚么东西便成甚么东西。
一
除了服侍神与鬼外,我们这行天然也为活人做些事。这叫作“白活”,就是给人家糊顶棚。暮年间没有洋房,每碰到搬场,娶媳妇,或别项丧事,总要把房间糊得四白落地,好显出焕然一新的气象。那大富之家,比春秋两季糊窗子也雇用我们。人是一天穷似一天了,搬场不必然糊棚顶,而那些有钱的呢,屋子改成洋式的,棚顶抹灰,一劳永逸;窗子改成玻璃的,也用不着再糊上纸或纱。甚么都是洋式好,耍技术的可就没了饭吃。我们本身也不是不尽力呀,洋车时行,我们就还是糊洋车;汽车时行,我们就糊汽车,我们晓得改进。但是有几家死了人来糊一辆洋车或汽车呢?年月朔旦大改进起来,我们的小改进全算白饶,水大漫不过鸭子去,有甚么法儿呢!
再拿件实事来证明这个吧:在我学成出师今后,我和别的耍技术的一样,为表白本身是凭本领挣钱的人,第一我先买了根烟袋,只要一闲着便捻上一袋吧唧着,仿佛很有身份,渐渐地,我又学了喝酒,经常弄两盅猫尿咂着嘴儿抿几口。癖好就怕开了头,会了一样就不难学第二样,归正都是个玩意儿吧咧。这可也就出了弊端。我爱烟爱酒,本来不算甚么希奇的事,大师伙儿都差未几是如许。但是,我一来二去地学会了吃大烟。阿谁年代,鸦片烟不犯私,非常地便宜;我先是吸着玩,厥后可就上了瘾。不久,我便觉脱手紧来了,做事也不似先前那么上劲了。我并没等谁奉劝我,不但戒了大烟,并且把旱烟袋也撅了,今后烟酒不动!我入了“理门”。入理门,烟酒都不准动;一旦破戒,必走背运。以是我不但戒了癖好,并且入了理门;背运在那儿等着我,我怎肯再犯戒呢?这点气度与硬气,现在想起来,还是由学徒得来的。多大的苦处我都能忍耐。月朔戒烟戒酒,看着别人吸,别人饮,多么难过呢!内心真像有一千条小虫爬挠那么痒痒触触的难过。但是我不能破戒,怕走背运。实在背运不背运的,都是今后的事,面前的罪恶但是不好受呀!硬挺,只要硬挺才气胜利,怕走背运还在其次。我竟然挺过来了,因为我学过徒,受过排练呀!
我幼年读过书,固然未几,但是充足读《七侠五义》与《三国志演义》甚么的。我记得好几段《聊斋》,到现在还能说得很齐备动听,不但听的人都嘉奖我的记性好,连我本身也感觉应当欢畅。但是,我并念不懂《聊斋》的原文,那太深了;我所记得的几段,都是由小报上的“评讲聊斋”念来的――把原文变成口语,又添上些逗哏打趣,实在有个意义!
三
刚二十多岁,我就成为亲朋中的首要人物了。不因为我有钱与身份,而是因为我办事细心,不辞劳苦。自从出了师,我每天在街口的茶社里等着同业的来聘请帮手。我成了街面上的人,年青,利落,晓得场面。有人来约,我便去做活;没人来约,我也闲不住:亲朋家许很多多的事都托付我给办,我乃至于刚结过婚便给别人家做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