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虫鹥不大不小的,上秤称,只要二三两重,红铜嘴,黑铁脚,刷剌的一翅飞下来。那八戒丢倒头,正睡着了,被他照嘴唇上扢揸的一下。那白痴慌得爬将起来,口里乱嚷道:“有妖怪!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枪去了!嘴上好不疼呀!”伸手摸摸,泱出血来了,他道:“蹭蹬啊!我又没甚丧事,如何嘴上挂了红耶?”
身外闲情,常是三星淡淡。到老只于随分过,有何荣辱暂关山?
好大圣,摇身又一变,还变做个蟭蟟虫,钉在他耳朵前面,不离他身上。那白痴入深山,又行有四五里,只见山凹中有桌面大的四四方方三块青石头。白痴放下钯,对石头唱个大喏。行者暗笑道:“这白痴!石头又不是人,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行礼的,唱他喏怎的,可不是个瞎帐?”本来那白痴把石头当着唐僧沙僧行者三人,朝着他练习哩。他道:“我这归去,见了师父,若问有妖怪,就说有妖怪。他问甚么山,我若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划的,他们见说我呆哩,若讲这话,一发说呆了,我只说是石头山。他问甚么洞,也只说是石头洞。他问甚么门,却说是钉钉的铁叶门。他问里边有多远,只说入内有三层。非常再搜索,问门上钉子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其间编造伏贴,哄那弼马温去!”
好行者,拽开步,径上山来,对樵子叫声“大哥”,道个问讯。樵夫答礼道:“长老啊,你们有何原因来此?”行者道:“不瞒大哥说,我们是东土差来西天取经的,那顿时是我的师父,他有些怯懦。适蒙见教,说有甚么毒魔狠怪,故此我来奉问一声:
老蓝毡笠,遮烟盖日果希奇;毛皂衲衣,乐以忘忧真罕见。
难!难!服侍搀扶,通不打紧,就是不离身驮着,也还轻易;倘使教我去乡间化斋,他这西方路上,不识我是取经的和尚,只道是那山里走出来的一个半壮不壮的健猪,伙上很多人,叉钯扫帚,把老猪围倒,拿家去宰了,腌着过年,这个却不就遭瘟了?”行者道:“巡山去罢。”八戒道:“巡山便如何样儿?”行者道:“就入此山,探听有多少妖怪,是甚么山,是甚么洞,我们好畴昔。”八戒道:“这个小可,老猪去巡山罢。”那白痴就撒起衣裙,挺着钉钯,雄纠纠,径入深山;气昂昂,奔上通衢。
长老勒马观山,正在难行之处。只见那绿莎坡上,佇立着一个樵夫。你道他怎生打扮:
他看着这血手,口里絮干脆叨的两边乱看,却不见动静,道:“无甚妖怪,如何戳我一枪么?”忽昂首往上看时,本来是个啄木虫,在半空中飞哩。白痴咬牙骂道:“这个亡人!弼马温欺负我罢了,你也来欺负我!我晓得了,他必然不认我是小我,只把我嘴当一段黑朽枯烂的树,内里生了虫,寻虫儿吃的,将我啄了这一下也,等我把嘴揣在怀里睡罢。”那白痴毂辘的仍然睡倒,行者又飞来,着耳根后又啄了一下。白痴慌得爬起来道:“这个亡人,却打搅得我狠!想必这里是他的窠巢,生蛋布雏,怕我占了,故此这般打搅。罢!罢!罢!不睡他了!”搴着钯,径出红草坡,找路又走。可不喜坏了孙行者,笑倒个美猴王,行者道:“这夯货大睁着两个眼,连自家人也认不得!”
那白痴捏合了,拖着钯,径回本路,安知行者在耳朵后,一一听得明白。行者见他返来,即腾两翅预先归去,现原身见了师父。师父道:“悟空,你来了,悟能怎不见回?”行者笑道:“他在那边编谎哩,就待来也。”长老道:“他两个耳朵盖着眼,呆笨之人也,他会编甚么谎?又是你捏合甚么大话赖他哩。”行者道:“师父,你只是这等护短,这是有对问的话。”把他那钻在草里睡觉,被啄木虫叮醒,朝石头唱喏,编造甚么石头山、石头洞、铁叶门、有妖精的话,预先说了。说毕,未几时,那白痴走将来,又怕忘了那谎,低着头口里复习。被行者喝了一声道:“白痴!念甚么哩?”八戒掀起耳朵来看看道:“我到了地头了!”那白痴上前跪倒,长老搀起道:“门徒,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