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相顾无言的两人间展转了几个来回,苏玨总感觉这氛围里透着古怪,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个以是然来。干脆便跟着蓝衣公子一道看向楚羿,看他如何答复。
九霄镇的集市远近闻名,由东向西一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头去。街头巷尾人头攒动,叫卖呼喊声络绎不断,烟酒糖茶,点心小吃,古玩书画,胭脂水粉,应有尽有,买卖昌隆。
四目相对,楚先生张口欲言,却被蓝衣公子紧紧牵过手来。
可贵一见的佳酿,在楚羿面前,却好似白水一坛。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将手上的黑檀描金扇摇得一个尽情萧洒,自称“李某”的蓝衣公子谈笑晏晏,可言下之意却仿佛本日楚羿若不去李府吃这顿酒菜,他便要追到楚羿家中。
这一看,竟也是怔在原地,甚为宽裕。
“楚先生,但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比来忙甚么呢?”
李贵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这交谊直白,跃然纸上,让人再想装傻都难。
画中的楚先生衣袖飘然,脱尘出世,神形兼备。不难设想作画之人的一番苦心形貌。画中人眉眼详确入微,只是负手立着,便已将楚先生的安闲淡泊勾画得淋漓尽致。所谓意在笔先,神余画外,李公子仿佛已是其中妙手。
去也好,不去也好,这坛女儿红都是喝定了的,楚先生沉吟半晌,方才认命道:“那飞白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玨终究恍然大悟。
此酒莫豪饮,细品父母恩。
“某年某月某日,不孝男某某。谨以清酌时馐,至祭于显考某某府君之灵前。吊之以文曰:呜呼,痛维吾父,偶尔微恙,一病亡身。嗟余不孝,祸延严君。号天泣血,泪洒沾土……胡天弃我,一别吾分。魂游冥府,百喊不闻。瞻望不及,音容莫亲。哭断肝肠,情何故伸。兹当祭奠,聊表孝心。化悲为俭,化痛为勤。担当遗志,立室立品。先父地府有灵,来尝来品,呜呼哀哉!尚飨!”
楚羿恭敬地接过那用白纸糊的大口袋,一一问过先人名讳,慎而重之地下了笔。
还能如何答复?
“李大人画工了得,惟妙惟肖。”楚羿出声,不吝歌颂之词。
这话对付的直接,连苏玨都不由为先生捏了把汗。
李贵立于一旁,如同锋芒在背,被自家主子如此一番打量,腿肚子都突突了起来:“大、大……爷……另有菜没上齐,小的去厨房给您催催……”
“但愿借飞白兄吉言。只是陛下心机,岂是我等布衣百姓能够私行测度的?罢了,不谈这些,煞风景的很,飞白且随我来看一件东西。”
“李大人,飞白并非三岁孩童,这布菜一事便不劳大人操心了。”
图穷画现,楚先生半晌无言。看看蓝衣公子,再看看楚先生,见两人尽是陷于沉默,苏玨忍不住猎奇,便也跟着凑上前去。
便是亲父子也不过如此了罢,此时现在,苏玨由衷感念先生恩典。
这书画店的店东明显与楚先生熟悉,待先生在桌前坐定,白叟家又亲身送了碗茶水过来。
蓝衣公子从一旁的五彩云龙纹画缸里挑出一卷画轴,犹疑地瞥了楚羿一眼,方才展开来,含笑道:“前次一别,你我已是月余未见……克日闲来无事,便作了此画,倒是不知笔力如何,倒要请飞白评鉴了……”
口中的牛肉还未咽下,盘中又多了一筷子白嫩嫩的鱼肉,楚先生的眉心终究皱成了“川”字。
楚先内行中提着桂花糕,回身正欲出城,劈面却撞见个温润如玉的年青公子。
“也罢。”沉默半晌,蓝衣公子一声轻叹,并未持续难堪楚先生。但见他独自提笔,于画前静思半晌,随即苦笑道:“李某倒是想起两句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