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玨瞬息间便可想出事理三千，可终究，却还是动了那黑子。
只见少年亦在看他，目光咄咄，流光溢彩，嘴角挂着一丝傲视统统的蔑笑，直叫人头晕目炫。
人鬼殊途，阴阳两隔，若适应天道便不该有所交集。即便现在身不由己，也应本本分分，不再节外生枝。
只见那棋子重心不稳，摇摆两下，棋身一歪，便掉出了棋盘。却又于斯须间，稳稳地落入了楚羿手中。
唇齿间一股涩然滋味，苏玨觉得鬼是不会落泪的，却不觉眼眶一热。
却闻得劈面之人轻颤着开口：“那人……那人说香囊束魂，遇水而缚。便是……尚儿落水那日？”
“我……”先生一时语塞，一顿，又是几番考虑：“我偶然束缚于你。这人间既有束魂之法，亦必有法解之。你信我，此事因我而起，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我对道家方士之术知之甚少，若要寻得处理之法，怕是要花上些工夫。不知你……不知你可还愿在我身边待上些时候？”
心慌意乱。
苏玨侧目，重新望向那被置于桌案之上的棋。
先生似被雷击中，浑身一震，目光直直盯着棋盘，不敢置信地。
月色如华。
那一年，外祖母做寿，父亲便陪着母亲一起回娘家探亲，又以课业为由，断了他一同前去的动机。
如此循分地隐于暗处，两厢无扰，于楚羿，于本身，皆是明智之选。
不知怎的，苏玨俄然忆起本身那疯颠的老父。那日，他便也是这般一脸惊骇地指着本身喊“鬼”，一声又一声。慞惶失态，浑身泣涕，狼狈不堪。
只是瞅着那颗就将近被推出棋盘以外的黑子，刚想要伸手……内心却生出了些内疚来，就仿佛面前有张薄薄的窗户纸正犹自呼扇来去，似破非破的，风雨飘摇。
苏玨一阵心惊，昂首去看少年。
若现在再有人跳出来讲此屋内无鬼，那才是真正自欺欺人。
因而，手边的棋子变得更加难以鞭策。
直到一次，苏玨拿了那母舅所赠之围棋出来，少年固然仍旧是淡淡一瞥，倒是粉饰不住他见到棋子时，眼中所透暴露的亮光。
水底可冷吗？
不过如此也好，恰好挫挫他的锐气。
棋子吵嘴二色，黑者黑如鸦青，白者白如蛋清，皆由上等的玛瑙玉石烧制而成，晶莹透亮，全无杂质，叫人一见，便爱不释手。
但是楚羿看不见苏玨，亦不知其所想，只是见面前棋子久久未动，内心便惴惴地着了慌，忙对着棋盘解释道：“缚你神魂，并非我成心为之，倒是不该……你气我也是应当……若不是那人相告，我竟不知你这些日子便一向在我身边，若——”
当时，棋方行至中盘。
当得知少年不会下棋时，苏玨从速趁热打铁，热忱地从家中翻了棋书弈谱出来，何谓“目”、何谓“气”、何谓“空”、何谓“劫”……如何数量，如何算气……讲定式，做棋之死活。
先生语罢，便再无声气，似是睡了。
就如同先前料想的那样，冷静跟在楚羿身边，直至其百年后，跟着那香囊一并，听天由命去。
苏玨失了神，腐败夜里，那一声又一声难以按捺的喘气彷如又在耳畔回荡。呼吸如炙，桃花面色，旖旎魅惑，撩民气弦。
“虽非我成心为之……但知你在我身边，我……倒是欢畅……”
只留苏玨一人立于窗前，细细品着那字句，一时局促，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后重见旧物，直教人感慨物是人非。
苏玨不敢再看楚羿，低头去推那黑子。
“真的是你……竟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