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散去,独周怀铭立在春暄馆的天井,好言安抚了斯蒂尔画师几句,言语间倒是宽柔兼济。斥责了六姨太的鲁莽无知,却也警告斯蒂尔华人是礼节之邦,男女有别,不成逾矩。更是叮咛了贴身的小厮孝儿留在春暄馆服侍着,以防再肇事端。让孝儿带了斯蒂尔出去喝酒压惊,算是替六姨太赔罪。
我笑了点头,发起说:“既然是不知之过,本就怪不得六姐姐的。漪澜有个不情之请,望老爷成全。”我一幅恭谨的模样,他惊奇地望着我,踱步向前,不再看我,随口道:“但讲无妨。”
我不过是戏言,他却俯身一把将我抱起,惊得我轻噫一声,身子已是悬空,稳稳在他怀里,被他抱入画室。冰绡和隋嬷嬷恰是在廊下见到,惊得一声叹,仓猝扭身遁藏了,轰赶了世人躲避了去。
暮云四合,天涯落日退去时,洒下一抹暗红的影,曳着几抹鱼肚白,老缃黄,层次含混不清楚,好似面前我心神不宁的时的面色。
我一阵惊羞,恍悟他的促狭。羞恼得啐他一口扭身欲逃,嘴里还叨念一句:“不端庄!为官不尊的!就不消怕被言官弹劾了去?”
他一步步踱步来到我面前,鼻尖切近我的前额,俯身低语在我耳边,悄悄的,彷如喉头的气声:“夫人赏光,今晚就当着‘人模型’如何?”
隋嬷嬷是慧巧分给我房里的老嬷嬷,传闻先时曾经服侍过府里的太蜜斯的。
一句请石老夫子坐馆执鞭任教的话,世人皆惊。我见六姨太姣美的小脸儿一沉,暴露几分惶恐,丹凤眼喷火般气愤,小巧小巧的身子向前冲,不顾了身份指去三姨太骂:“花媚香,你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本只想借机让玉珑有个经验,好歹收敛几分,却不想三姨太节外生枝,不动声色的就给六姨太玉珑下了如此一个套儿,还套牢了马腿,稳稳的逃脱不得了。
我颇是惊奇,看周怀铭一脸安静地摆摆手似是默许三姨太的发起,五姨太屈膝低首从命去办。只是我满腹猜疑,这石老夫子是何方崇高?目睹六姨太玉珑已经痛哭失声,瘫坐在地,被丫环婆子们架起拜别。
她要辩论,却一时候理屈词穷,委曲得撇撇嘴,眼里扑簌簌落下。才颐指气使的放肆气势仿佛大火遭暴雨打灭,凉凉的泪滚落,望向老爷的目光反有几分不幸委曲。她倒是委曲了。
我揣摩他克日外忧不竭已是心烦,现在家宅不宁女人作怪,他定是深恶痛绝,不然不会如此重言斥责六姨太金氏。传闻六姨太的兄长在京为官,还是很有些名誉的,不是气急,周怀铭何故出此狠话?我并非想落井下石,只想借此让六姨太寻些端庄事儿去做,少来无事生非。
一旁隔岸观火的三姨太闻听要给六姨太请师父,俄然目露镇静之色,插科讥笑般上前发起说:“老爷要寻位老夫子给六mm讲文读书呀。莫不如就那位先时给媚香我讲书的石老夫子吧,老爷夙来赞美石老夫子的学问品德的!”一张丰润的脸如满月,现在更是笑开了花儿。她一笑,颧骨上那些脂粉盖不住的暗褐色的雀子就显现出来,我记起曾听人说,三姨太出身最寒微,父亲是汉中的耕户,母亲是从良的暗门子,黄土高原的日头在她脸颊上刻下的暗号难以遮挡。她却如岩石裂缝中的野花,奋力地寻觅着阳光。想是刚才六姨太大闹春暄馆,她在一旁定是少不得煽风燃烧,推波助澜,现在更是乐得去看六姨太的笑话。
“也好,就将春暄馆旁的客房秋晴阁打扫出来,请位老夫子为六姨太讲授些《女训》《内则》之篇,”说罢转去五姨太叮咛,“这就去办!”
他肃立对我立在廊下,风拂起他的衣摆飒飒作响,我的茶红色水墨画裙鼓起如风中摇摆的花儿。相互立了半晌,我低垂着头,含了几分愧意,下颌紧紧贴去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