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请石老夫子坐馆执鞭任教的话,世人皆惊。我见六姨太姣美的小脸儿一沉,暴露几分惶恐,丹凤眼喷火般气愤,小巧小巧的身子向前冲,不顾了身份指去三姨太骂:“花媚香,你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世人散去,独周怀铭立在春暄馆的天井,好言安抚了斯蒂尔画师几句,言语间倒是宽柔兼济。斥责了六姨太的鲁莽无知,却也警告斯蒂尔华人是礼节之邦,男女有别,不成逾矩。更是叮咛了贴身的小厮孝儿留在春暄馆服侍着,以防再肇事端。让孝儿带了斯蒂尔出去喝酒压惊,算是替六姨太赔罪。
我一阵惊羞,恍悟他的促狭。羞恼得啐他一口扭身欲逃,嘴里还叨念一句:“不端庄!为官不尊的!就不消怕被言官弹劾了去?”
“澜儿的画技想必精进了,令人钦羡,倒令为夫也想学画西洋人物画。”他目光中难以捉摸的通俗,似笑非笑的模样反令我摸不到眉目。固然严惩了六姨太大快民气,但毕竟我失礼不敷全面在先,小左儿露体,斯蒂尔私藏的西洋小天使的油画……我心存顾虑,竟然讪讪地望着他不敢近前。
“老爷既然为漪澜延请名师习画,莫如为六姐姐也延请名师讲课讲文,也好让六姐姐修身养性,多些见地,今后为太太分忧,为老爷分忧。”
五姨太福了一福领命,六姨太惊恼得喊一声,“老爷!”她转眼噙了一眼的泪,言语哀哀的。《女训》《礼记.内则》之类的文章,若她公然出身书香家世,该是垂髫之龄的蜜斯们倒背如流的文章,现在逼她重读,仿佛让她重学《三字经》《弟子规》普通的轻辱。她岂能不急?
诸事已毕,他侧头转向我,唇角勾着一抹拿捏的笑意。
一旁隔岸观火的三姨太闻听要给六姨太请师父,俄然目露镇静之色,插科讥笑般上前发起说:“老爷要寻位老夫子给六mm讲文读书呀。莫不如就那位先时给媚香我讲书的石老夫子吧,老爷夙来赞美石老夫子的学问品德的!”一张丰润的脸如满月,现在更是笑开了花儿。她一笑,颧骨上那些脂粉盖不住的暗褐色的雀子就显现出来,我记起曾听人说,三姨太出身最寒微,父亲是汉中的耕户,母亲是从良的暗门子,黄土高原的日头在她脸颊上刻下的暗号难以遮挡。她却如岩石裂缝中的野花,奋力地寻觅着阳光。想是刚才六姨太大闹春暄馆,她在一旁定是少不得煽风燃烧,推波助澜,现在更是乐得去看六姨太的笑话。
她要辩论,却一时候理屈词穷,委曲得撇撇嘴,眼里扑簌簌落下。才颐指气使的放肆气势仿佛大火遭暴雨打灭,凉凉的泪滚落,望向老爷的目光反有几分不幸委曲。她倒是委曲了。
暮云四合,天涯落日退去时,洒下一抹暗红的影,曳着几抹鱼肚白,老缃黄,层次含混不清楚,好似面前我心神不宁的时的面色。
隋嬷嬷趁机在我耳边轻声说:“石老夫子在府里教女眷四十余年,太太蜜斯就受过他的教诲,便是老爷对他都要畏敬几分。三姨太入府时,目不识丁,老爷逼她读书识字,就请来这位石老夫子。这老夫子最是呆板,拜过夫子像,就一日为师毕生是父了。手里提根儿老爷赏的戒尺,三天两端打得三姨太的手心青肿如熊掌普通,膝盖跪地砖跪得现在都落下寒疾。偏是三姨太资质笨,当时年青,还贪玩不肯读书时,一次竟然被石老夫子告状辞馆,恼得老爷当众将三姨太一顿家法板子,打得那叫一个没脸,落下了府里的笑柄。”
我颇是惊奇,看周怀铭一脸安静地摆摆手似是默许三姨太的发起,五姨太屈膝低首从命去办。只是我满腹猜疑,这石老夫子是何方崇高?目睹六姨太玉珑已经痛哭失声,瘫坐在地,被丫环婆子们架起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