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怕也是尽吐心中郁结。他打量我将信将疑的神采,俄然暴露光辉的笑容,阳光般,照亮黑夜,没有一丝阴翳:“不信?大哥的学问,强胜怀铄百倍。昔日大哥十四岁那年同先皇打赌要金榜夺魁连中三元,便微服易名入秋闱,一起夺魁,高中春闱会元(注一),及至要金殿殿试,才不得不向方老中堂暴露真相。到头来落得个扰乱考场,拿朝廷开科取士做儿戏,被方老夫子罚跪了三天三夜,到头来还被戒尺突破了头,至今额头还落了块儿疤痕。不信小嫂嫂去看。”
他转向我,微微的,端倪中尽是顾恤道:“我大哥,他四岁入宫,不过是因生得冰雪聪明,父亲大报酬了本身的出息,舍弃了亲骨肉送去了黄瓦高墙的深宫。传闻,同被选入宫墙做先帝伴读的小子共八人,到头来,糊口了出宫的就他一个。”
我轻笑,却有些黯然失神,体味他的每句话。心下酸涩,更有一丝委曲,交杂一出,繁复难言。
我听着,考虑着,由着他的感慨去想,虽不大真懂,多少也体味几分他的无法。
一时欣喜,我不由问:“方夫子又同……”
他叹口气说:“人生不快意者,十之八九。无关繁华贫贱,便是帝王都有诸多无法,更何况你我凡人?”
方老中堂?我一惊,内心一阵猜疑,忍不住问:“但是方居正,方老夫子?”
心底悚然一惊,他如何得知我的出身?更不想,他竟是如此直言不讳直指民气。转念又一想,罢了,人前人后流言流言,只怕出身早已被周府的人扒了个遍。而他于我,也恰是天涯沦落人吧。
“年老是周府的擎天玉柱,我便是周府水池的一根芦苇。”他自嘲的苦笑说,“还好,你肯赏光同我这芦苇说话。”
他侧目望我,恰那话震惊我心头的荏弱,我点点头,默许他这话,是对的。
“孤儿孀妇,深宫中尔虞我诈,权力排挤。大哥受的苦,换来的一世殊荣,呵呵,此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望着他的眼,听得我心头渐生凉意,垂眸呢喃道:“九爷本日话格外的多。”
我一惊,对这番话反多了几分猎奇。
他鼓鼓嘴,神采颇是当真点点头。
池面上碎星如冰,灿烂灼目,衬了远近灯火,依约飘来的管弦歌乐,一片安然。阔别歌舞繁华地,偌大周府间竟能有如此的清心静气之地。
本书中周怀铭微服冒名靠了会元,就是天下贡士的第一名了,如果没有不测,殿试极有能够就是状元了。
清冷月光,他打量我,眉眼间一缕淡淡的哀伤,凝神道:“怀铄尚未见大哥他对哪个女子如此动情,如此的用心,只要,对小嫂嫂你。”
“甚么干系?”他替我答,扬起下颌咳嗽几声,沙哑的嗓音淡淡地说:“大哥的开蒙师父,十六岁出宫前,他都是不离方中堂的教诲。大哥自幼聪明,深受方中堂爱好,那年他竟敢背了恩师下考场,冒名拿科举儿戏,方中堂哪能够不恼?”
他话语说得断断续续,或是话多,喘气吃力,却边咳边笑,似在说一件顽童的趣事,神采中反有几分奸刁。
“以是,小嫂嫂也不必伤感。如小嫂嫂,江南才女,为救兄委身为人妾。”
“九爷,杏坛执教?”我猜,也不肯信,她堂堂周府九爷,总督大人的兄弟,当叫教书先生?
月色杳然,清辉洒在他清癯的脸颊,眉宇间暴露哀伤之色。他声音幽幽的,打量我,感喟一声说:“如我,生于朱门,想做个野鹤闲云之士不得,想做个‘天然’二字,更不得。姓了这个姓,此生就由人摆布。只这一副躯壳,行尸走肉罢了。纵胸怀乾坤,无法足难出府门半步。”只看他那落寞无法的神情,似满心的愁烦,愁烟锁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