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长生见他恐吓小厮,忙令小厮退下,方才温言唤了一声:“师兄。”
话音才落,就见大门一开,几个仆人推推搡搡,将两人推出门外,为首管事尖嘴猴腮,傲慢道:“我家仆人眼界经历多么开阔,岂是尔等草民随便拿个假货就能乱来?这二两银子乃我家仆民气善,怜你一家长幼出门不易,特地赏的。速速拜别,若再胶葛,就抓去见官!”
过了好久,展龙方才道:“筹办安妥后,我引你入道。”
那被踢出来的二人,皆是穿一身葛布短褐,打着补丁。一人白发苍颜,年龄已高,另一个却不过十二三岁,应是祖孙二人。
展长生不由一愣,他前些光阴乍闻凶信,心神受创,恍忽了几日。随后痛定思痛,再不敢迟误下去。展龙总催他早日自各式俗务中脱身,他却总有诸多来由,口口声声,正气凛然。
那小厮收了碎银,摆布看无人,方才抬高声音道:“这位公子远道而来,只怕有所不知。这位夏侯员外乃是天孤城魔王的远亲,佩青镇的土霸王。那老丈姓杜,家住宝芪村。家道贫寒,暮年丧妻,儿子战死,媳妇病故,现在膝下只要一个孙儿,他想要送孙儿到天孤城进学,便将家传的紫金葫芦取出售卖。夏侯员外却一眼看破那葫芦不过是个假货,只充公了事。杜老夫如何承诺?故而起了争论,这已是第二次了。”
九王子夏元昭生母身份寒微,不过一介宫女,又不幸早逝。现在为国捐躯,自是天下大丧。只不过至心为他悲伤垂泪者,却不知有几个。
展长生忙上前接住襁褓,柔声道:“多谢。”
武烈侯三代单传,人丁残落。胡岩风的祖父、父亲前后战死疆场,只剩他一个嫡子。此事一出,令得满门蒙羞。胡岩风的祖母魏氏披公布衣,手捧请罪书,在皇宫门外跪了一日一夜。待皇上终究收了请罪书后,魏氏便自称无颜苟活于世,在宫门前自刎而死。
展长生低声道:“师兄,是我想左了。今后凡尘俗世,同我再无半分干系。只是这孩子……”
如此行行停停,过了七八日,半途停下时,展长生便在山中捕获各色母兽,取乳汁豢养婴儿。
他便想起宿世一首古歌来。
展龙道:“若想留着,留着便是,如果迟误双修,一刀宰了。”
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斩妖除魔,哪个男儿不热血沸腾?他虽口中不提,等闲得了汲引时,何曾未想过他日亦如夏元昭、胡岩风普通,官拜一品,镇守一方。
展长生只笑道:“我免得,路上自会留意。”
一众仆人耀武扬威补上几脚,方才关上大门。
此事无人张扬,夏侯员外亦是无从清查,纵使心如刀割,哭天抢地却全无体例。
行路时,展长生悄悄抚摩那婴儿发顶,感喟道:“再往前便没了村落,我自会沿途捕些母兽豢养你。”
是夜,夏侯员娘家中库房失窃,财帛宝贝被盗得一干二净。
展长生六识灵敏,自是看得清楚,那祖孙二人蓬头垢面,泪痕未干,神采愤激,手上粗茧厚重,显是风俗了田间劳作的农户。
他亦不言语,只守在展龙身后,四野无人,唯有星垂平野,远处夜枭哀号。
魏氏所写的请罪书字字血泪,满篇痛斥胡岩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悖礼丧德,妄为人子、人臣。百姓间亦是唏嘘,武烈侯传承百年,忠肝义胆,世所同颂,现在却毁于一人之手。
展龙曾问他,如何给这婴儿取名,展长生踌躇好久,方才道:“他是夏元昭之子,纵使今后再不复见,总不至连父亲都健忘。自是要姓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