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县衙门坐落在城北庆源街中段。丈许高的青砖墙,围着几十亩地,除却当差办案的前院,前面的屋子虽谈很多雕梁画栋,气度不凡,但也宽广亮堂,规整有序。院里还种着一排排青竹,添了很多高雅。
衙门口,拿着喜帖的人出来一拨又一拨,各式贺礼宝箱层层堆积,摞成小山。各种溢美之词不断于口,泛动席间。临时来充当收礼人的师爷一边收下礼单,一边记实在册,口中还念念有词。好一会儿,笔未曾停,墨未曾干,忙得首尾难顾,鼻翼间汗涔涔的,当真辛苦。
正与来宾扳谈甚欢的县令齐京听了这一嗓子,忙回过甚,见着来人,不由喜上眉梢,赶将迎了上去,热忱应道。
这时,天气已晚,城门欲闭,西边当口上倒是来了一行人。
齐京面色涨红,饮了几口茶,认识到本身方才在侄女面前失了态,不安闲地摸了摸髯毛,复又自嘲道,“文姗,此次归去,可劝劝你父,早些退下来,莫再蹚登州这趟浑水了,如果出事,还带着你们受连累。瞧瞧你三叔我连降两级,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人生活着,何必在乎太多,王公贵族花天酒地是活,布衣百姓驰驱繁忙是活,叫花子讨米要饭也是活。境遇分歧,活法不一,不管顺逆,若可随遇而安,方能存身。唉,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臣僚一朝官,历代皆是如此。我们齐家不是手握生杀的显赫世家,做不得甚么,便不作为好。”
世人一愣,齐齐望去,倒是一名俊朗少年直直鹄立。
“入了冬,车马不敢快行,路上担搁了些,这才来迟,还望三叔包涵”,齐文姗微微一笑,应对得体。银玲般的声音,让人如沐东风。
女子身后跟着的,恰是先前端坐在马背上的那两名精干猛汉。
齐文姗闻言,面色郁结,心中不由哀叹,她这个三叔怕是得志至极,早没了为国为民的心气了。唉,有道是人在宦海人上人,逐出宦海人得志,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实际之境,莫过于此。
守西门的差役原是要关门落锁,见这阵仗,不敢刁难,忙放了行。
“唉,文姗,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且细下瞧瞧,今晚来道贺的大多是豪商大户,繁华乡绅,却没几个宦海中人。前些年,我还在首郡任职,大哥又是登州主事,想凑趣我齐家的人可很多。宦海上前呼后拥,手眼通天,能交友朝廷里的达官权贵,名利双全,光荣平生,惠及子孙啊。可现在呢?我从州郡官吏跌完工一介县令,龟缩在这小小的县城,只能使唤几个衙役差兵,判一些店主长西家短的小案子,这脸上实在无光啊!”齐京说来讲去,绕不过阿谁坎,又磨叽到了为官这个话题上,他懊丧地瘫坐在靠椅上,长长地感喟一声。
“唉,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还想着为国为民,也不看看现在的大梁可还是太宗期间大家奖饰的开通乱世吗?难怪尚书大人说他一根筋,瞎折腾”,齐京眨巴了下眼睛,偏过甚,怔怔地瞅着劈面屋梁上挂着的“公忠清正”大牌匾,嘴角掀起一丝苦笑,摆了摆手,“眼下庸君谗臣,沆瀣一气,焉有中正之士的活路?!想我齐京原是正五品的郡守,虽说并无大功于国,可也无错于任上,只因犯了某些人的忌讳,硬是被诬告栽赃,贬到了这瘠薄之地,做个芝麻大的县令,我这内心何尝痛快过,可又能如何办呢?情势强过人啊!”
“三叔,这事不能赖爹。当年他一心寒窗苦读,满腔报国之情,好轻易进士落第,拜了状元,封了官职,却不料入了宦海,四下碰鼻。那些年在永京郁郁不得志,见地了太多*肮脏,他日日苦闷仇恨,却又宣泄不得,久而久之,积怨成疾,大病一场,足足养了三个月。待身子稍有转机,就上了折子,调来这登州主事。他又何尝不知登州派系林立,权争不竭,要行政务,如履薄冰。可好歹远了都城,另有一丝喘气之机,又是名正言顺的一州之长,总得能为大梁的老百姓做点实事,如此而来,也不枉为官一场”,齐文姗半垂着头,语气里有粉饰不住的降落,念着老父齐贯现在满头银发,还在刺史任上强撑着,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到了夏季,即便屋里烧着炉子,重新到脚捂得密不通风却还是会时不时地冒盗汗,打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