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丽对何采菊说:“这手镯是给刘爱雨的,不管是给你当媳妇还是给别人当媳妇,都算是她的嫁奁,你要照看我女女。
何采菊拉着田明丽的手,垂泪不止,人的心肝肺都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在沸水里煎,在苦水里泡,忍气受辱,变得伤痕累累。
刘爱雨已经好长时候没有吃过肉了,对上一次吃肉的经历,已经恍惚不清了。
她一下子懑了,又一个惊天轰隆,震得村庄霹雷隆地摇摆起来,在陈背篓和何采菊声嘶力竭的呼喊中,村里的人都赶来了,帮田明丽清算麦子。
从客岁春季播种,到明天打碾,一粒种子变成麦苗又变成麦子的过程,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离颗粒归仓只要一步之遥了。
刘爱雨捧着馒头,却没有设想得那么馋,她在利诱,娘如何躺在了一块床板上一动不动,并且脸上蒙着一张纸?
田明丽家是村里最后一个碾麦子的。
垂死之际,田明丽有了几分精力,她唆使刘爱雨从窑洞的旮旯里,找出一个布包,内里包着一只手镯。
几个地块上的麦子,好不轻易割完了,娘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回到了打麦场上,七八亩地里的麦子,整整齐齐地立在打麦场上,像一个接管检阅的兵士方阵。
何采菊说:“姐,你放心肠走,上有天下有地,陈望春和刘爱雨从明天起,就是存亡伉俪,永不分离。”
两天前,刘爱雨就瞥见村里好多人家都割了肉打了酒,筹办麦收。
明天晚餐时,她特地站在街巷里,公然闻见了一股肉香,她追逐着飘忽不定的肉香味,那是东亮家,是村长牛大舌头家,他们家的门都紧紧关着,她趴在门缝里望,甚么也看不见,只要一股股香味,奸刁地往她鼻子里钻,她只能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设想他们吃肉的幸运模样。
割麦是一件既破钞体力又培植民气机的苦差,二十多年后,当刘爱雨坐着广大的波音747,即将降落在北方的某个机场时,她看到广宽的郊野里,大型结合收割机排着队,在一望无边的麦海里劈波斩浪,她俄然内心一阵翻滚,没出处地热泪盈眶。
她想到了她的童年期间,掺杂着麦香味、泥土味、阳光味、汗水味的酸涩童年: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滋味、麦芒在胳膊上扎出了一片片红色的小疙瘩、腰要折断了的疼痛、看不见地头的溺水的感受、长时候哈腰劳作,猛一起身时的眩晕。那一刻,刺眼的太阳也是乌黑的。
娘让她歇着,她意味性地在地头上吹了一会风,又偷偷地溜进了麦地里,挥起她的小镰刀,她明白,只要她多割一把麦子,就能让娘少割一把麦子。
六爷按着两个娃娃拜了六合,又让他们跪在炕头前,给田明丽磕了头。
田明丽披头披发,浑身湿透了,她趴在地上,从泥水里抠着一粒粒麦子,刘爱雨学她娘的样,也一粒粒地拣着麦子。
刘爱雨手上磨出了几个透亮的血泡,娘用酸枣刺给她扎破,缠上纱布,血不竭地渗了出来,将纱布染得乌黑。
田明丽喉头埂塞,她咽了一口唾沫,说:“娘忘了,过两天给你补上;割了麦,打碾后,晒干就能卖钱,有了钱就有了肉。娘这回不骗你。”
村长牛大舌头派出几小我,四周刺探,终究把游魂普通的刘麦秆找回了家。
何采菊泣不成声,抽泣着说“算,必然算数。”
借着风势,暴雨如注,瞬息间,打麦场一片汪洋,巷子变成了小河,高山积水盈尺。
本来,她是巴望着麦子多多,白面多多,才会常常吃饺子馒头,而现在,她不想吃白面了,因为,从麦子变成白面、变成馒头饺子和面条的过程太艰苦了。
田明丽说:“给我根红头绳。”
割麦子,上被骄阳烤,下被热气蒸,麦芒扎人,身子三折,在大海一样的麦田里,一步一挪,总挪不到绝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