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候,她的前后摆布都是麦子,是一波接一波袭来的热浪,那如同七八十度的热水,滚烫而令人堵塞。
何采菊拉起在泥水里趴着的田明丽,将她拖回家里,扶上炕,田明丽一沾炕头,就一团软泥一样,瘫倒了,今后再也没有起来。
明天晚餐时,她特地站在街巷里,公然闻见了一股肉香,她追逐着飘忽不定的肉香味,那是东亮家,是村长牛大舌头家,他们家的门都紧紧关着,她趴在门缝里望,甚么也看不见,只要一股股香味,奸刁地往她鼻子里钻,她只能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设想他们吃肉的幸运模样。
她一下子懑了,又一个惊天轰隆,震得村庄霹雷隆地摇摆起来,在陈背篓和何采菊声嘶力竭的呼喊中,村里的人都赶来了,帮田明丽清算麦子。
刘爱雨手上磨出了几个透亮的血泡,娘用酸枣刺给她扎破,缠上纱布,血不竭地渗了出来,将纱布染得乌黑。
一个多小时后,太阳出来了,雨点仍稀稀落落地滴着,刚才那一幕像一个恶梦,油坊村上百人,竟然没有从老天爷手里抢下一场麦子。
但刘爱雨软缠硬磨,田明丽只好给她磨了镰刀。
垂死之际,田明丽有了几分精力,她唆使刘爱雨从窑洞的旮旯里,找出一个布包,内里包着一只手镯。
笨鸟先飞,本身家劳力少,就得抢在前头。
老陈皮诊过脉,摇点头说:“不可了,神仙都救不活了。”
刘爱雨已经好长时候没有吃过肉了,对上一次吃肉的经历,已经恍惚不清了。
雨来得极其狠恶,午后四点,田明丽被轰隆惊醒,只见天昏地暗、暴风劈面,西边的天空,黑云滚滚。
何采菊拉着田明丽的手,垂泪不止,人的心肝肺都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在沸水里煎,在苦水里泡,忍气受辱,变得伤痕累累。
田明丽八亩麦子,别人家男女长幼齐上阵,几亩麦子,割的割,拉的拉,碾的碾,几天就颗粒归仓了。
田明丽对何采菊说:“这手镯是给刘爱雨的,不管是给你当媳妇还是给别人当媳妇,都算是她的嫁奁,你要照看我女女。
何采菊说:“姐,你放心肠走,上有天下有地,陈望春和刘爱雨从明天起,就是存亡伉俪,永不分离。”
从客岁春季播种,到明天打碾,一粒种子变成麦苗又变成麦子的过程,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离颗粒归仓只要一步之遥了。
田明丽浮泛的眼睛望着屋顶,念叨着:“我女女不幸的,我女女不幸的,那婚事还算数吗?”
公历6月28日,距田明丽开镰收第一把麦子,只差两天就整一个月了,这一把麦子收得太艰巨,但总算收完了,看着摊了一场院的麦粒,田明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但愿接下来能有几个好天,把麦粒晒干晒透。
田明丽家是村里最后一个碾麦子的。
刘爱雨捧着馒头,却没有设想得那么馋,她在利诱,娘如何躺在了一块床板上一动不动,并且脸上蒙着一张纸?
娘让她歇着,她意味性地在地头上吹了一会风,又偷偷地溜进了麦地里,挥起她的小镰刀,她明白,只要她多割一把麦子,就能让娘少割一把麦子。
这手镯是她从娘家戴来的,新婚三天以后,她就卸了下来,藏了起来,一个忙里忙外的女人,戴个手镯干活不便利,随时都会磕着碰到。她藏得深,老鼠一样的刘麦秆竟然没有找到。
几个地块上的麦子,好不轻易割完了,娘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回到了打麦场上,七八亩地里的麦子,整整齐齐地立在打麦场上,像一个接管检阅的兵士方阵。
田明丽喉头埂塞,她咽了一口唾沫,说:“娘忘了,过两天给你补上;割了麦,打碾后,晒干就能卖钱,有了钱就有了肉。娘这回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