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三人随宇文重绕过大湖,雾气锐重,温热起来,让人感觉满身发软。模糊间,唐生鼻息淌过一股迷离的酒香,近了一看,十米以内,竟有多处低矮山瀑,滚着热泉涌出,沿着山壁,别离流入几片分岔隔开又首尾相连的小湖当中,小湖似有些浑浊,气味也不像大湖那般点滴荤腥,而是沾着丝丝甜味,唐生昂首再看,诸湖岸边正吊着一座两尺多宽的火炉,连绵不断的酒香恰是从这里发酵而出。这酒好似烧了几天几夜,愈烧愈浓,刚才那几只羞于见客的红顶仙鹤正聚在火炉之侧,振翅回旋,沉沦起舞。
“枯燃大师本年已经七十一岁了,是老先生第七个儿子,这么说来,老先生本幼年说也有九十多岁了。”卓雅握拳捂嘴,暗自打量面前白叟。
泡过热泉,饮了美酒,唐生三人一身疲惫尽散,三人换了新衣,随宇文重走向山坳深处的故乡当中,几片果园,几栋瓦房,甚是诗意。夜已渐深,三人各自回屋睡了,直到第二日未时方才醒来,宇文重早已在庄园中设下酒宴,待点心果蔬食过,已是落日初下,整座山谷沉湎于落日的无尽覆盖当中。
唐生收起宝剑,双手作揖,带着七分未消的肝火,大声应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拉起文若卓雅,跑上百步,推开庙堂大门,只见大殿以内,一片暮气阴沉,微亮之处,烛火似鬼火,烛台边上,坐着一人,背朝大门,垂钓寒江之姿,灰尘染染,不知是生是死。唐生再走上前两步,只觉双眼一晃,蓦地昂首,一副高有三丈,宽约一丈的章怀太子画像挂在那人面前一米,跟着穿堂冷风悄悄浮动,映着星星烛火,凛冽发亮。
唐生沿路探听才知,随睿宗即位,复章怀太子爵位,巴州放逐太子庶人寓以是备朝廷建成祠堂,供奉太子英魂。夜雨丝凉,似冰似电,山风寒袖,夜阑霜升,唐生三人到了祠堂地点之地,已过未时三刻,走至祠堂外墙时,卓雅唇边也浮起一层哈气。文若了望而去,祠堂外墙薄弱粗陋,只要一门,大门敞开,朱漆如墨,残落干枯,若不是天赐细雨,非燥得破裂不成。门外宽广空位,连座像样的镇宅之物也没有,门顶悬空的六个大字‘章怀太子故居’,腐蚀三字,灰荫半边,残露原有光彩,一块花岗岩石像被人踢翻落地似的扑在脚下,罅隙之间生出很多绿草,冒着油油亮光。
“这酒到底是甚么酒,如何这么香?”文若暗着鼻子,不敢喘气,唯恐被这酒香勾去灵魂。
“君臣无父子,皇权无姻亲,小时听家父提起章怀太子,其才学品德兼备,深得天下世子拥戴,只可惜生于乱政之秋,死于暴君之手。”
自从入了山南境内,唐生便不再谈笑,文若知唐生失了国度国土,无颜面对祖宗,心境沉痛,不肯多说,上前拍拍卓雅肩膀,轻拽到一旁,悉心解释道:“贤妹非要来问,说来也不难,当年兄长祖上为高宗时太子,武后乱政,将其毒害杀死,上官昭容乃是太宗时西台侍郎上官仪孙女,是章怀太子故交,长于辞赋,路过木门寺,闻太子遇害,故而在晒经石上建起亭子,留诗一首,追思太子亡魂。”
唐生与卓雅异口同声体贴着,这三个月来,也是头一次听起文若讲起本身出身,不由怜悯哀叹。文若被落日晃得有些失明,面对这似有前兆意味灭亡般的崇高,内心垂垂生出一阵巴望超脱的动机,不由感喟,点头自哀道:“兄长勿怪,贤妹勿忧,裴智想起如此旧事,不免有所伤怀,便是旧事,也该翻开畴昔了。”说着,文若亮起衣衿,擦亮眼睛,拾起酒樽,畅声说道:“来,兄长,贤妹,如此时候,人生能有几次?不求此生飞黄腾达,但愿与君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