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王、临武君曰善!叨教为将?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叨教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
故齐之技击,不成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成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成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成以敌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诸侯有能奥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故招近募选,隆埶诈,尚功利,是渐之也;礼义教养,是齐之也。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以诈遇齐,辟之犹以锥刀堕太山也,非天下之愚人莫敢试。故王者之兵不试。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刁悍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若夫招近募选,隆埶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堪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矣。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
临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贵者埶利也,所行者变诈也。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其所从出。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
陈嚣问孙卿子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仁者爱人,义者循理,但是又何故兵为?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
楚人鲛革犀兕觉得甲,鞈坚如金石;宛钜铁矛,惨如蜂虿,轻利僄遫,卒如飘风;但是兵殆于垂沙,唐蔑死。庄蹻起,楚分而为三四,是岂无坚甲利兵也哉!其以是统之者非其道故也。汝颍觉得险,江汉觉得池,限之以邓林,缘之以方城;但是秦师至,而鄢郢举,若振槁然,是岂无固塞隘阻也哉!其以是统之者非其道故也。纣刳比干,囚箕子,为炮烙刑,殛毙无时,臣下懔然莫必其命,但是周师至,而令不可乎下,不能用其民,是岂令不严,刑不繁也哉!其以是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临武君与孙卿子议兵于赵孝成王前,王曰:叨教兵要?
孙卿子曰:不然。臣之所道,仁者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机谋埶利也;所行,攻夺变诈也;诸侯之事也。仁人之兵,不成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君臣高低之间,涣然有离德者也。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挠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故仁人高低,百将一心,全军同力;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头子而覆胸腹也,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且仁人之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鉴戒和传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兑则若莫邪之利锋,当之者溃,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案角鹿埵陇种东笼而退耳。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而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雠仇;人之情,虽桀跖,岂又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是犹令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虑敌之者削,反之者亡。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兼幷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齐能幷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夺之。燕能幷齐,而不能凝也,故田单夺之。韩之上地,方数百里,完整充足而趋赵,赵不能凝也,故秦夺之。故能幷之,而不能凝,则必夺;不能幷之,又不能凝其有,则必亡。能凝之,则必能幷之矣。得之则凝,兼幷无强。古者汤以薄,武王以滈,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无他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谓大凝。以守则固,以征则强,令行制止,王者之事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