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店去,跑堂便来回道:“客人,用甚么夜膳?”老残一一说过,就趁便问道:“你们此他说鼓书是个甚么顽意儿,何故轰动这么很多的人?”跑堂说:“客人,你不晓得。这说鼓书籍是山东乡间的土调,同一面鼓,两片梨花简,名叫‘梨花大鼓’,演说些前人的故事,本也没甚希奇。自从王家出了这个白妞、黑妞mm两个,这白妞名字叫做王小玉,此人是天生的怪物!他十二三岁时就学会了这平话的本领。他却嫌这乡间的调儿没甚么出奇,他就常到戏园里看戏,统统甚么西皮、二黄、梆子腔等唱,一听就会;甚么余三胜、程长庚、张二奎等人的调子,他一听也就会唱。仗着他的喉咙,要多高有多高;他的中气,要多长有多长。他又把那南边的甚么昆腔、小曲,各种的调子,他都拿来装在这大鼓书的调儿内里。不过二三年工夫,创出这个调儿,竟至不管南北高低的人,听了他唱书,无不神魂倒置。现在已有招子,明儿就唱。你不信,去听一听就晓得了。只是要听还要早去,他虽是一点钟开唱,若到十点钟去,便没有坐位的。”老残听了。也不甚信赖。
到了十二点半钟,看那台上,从背景帘子内里,出来一个男人:穿了一件蓝布长衫,长长的脸儿,一脸疙瘩,仿佛风干福橘皮似的,甚为丑恶,但感觉那人气味到还沉寂。出得台来,并无一语,就往半桌前面左手一张椅子上坐下。渐渐的将三弦子取来,随便和了和弦,弹了一两个小调,人也不甚留意去听。厥后弹了一枝大调,也不晓得叫甚么牌子。只是到厥后,全用轮指,那顿挫顿挫,入耳动心,恍如有几十根弦,几百个指头,在那边弹似的。这时台下喝采的声音不断于耳,却也压不下那弦子去,这曲弹罢,就歇了手,中间有人奉上茶来。
到了鹊华桥,才感觉火食稠密,也有挑担子的,也有推小车子的,也有坐二人抬小蓝呢肩舆的。肩舆前面,一个主子的戴个红缨帽子,膀子底下夹个护书,冒死价奔,一面用手中擦汗,一面低着头跑。街上五六岁的孩子不知避人,被那轿夫偶然踢倒一个,他便哇哇的哭起。他的母亲赶快跑来问:“谁碰倒你的?谁碰倒你的?”阿谁孩子只是哇哇的哭,并不说话。问了半天,才带哭说了一句道:“抬矫子的!”他母亲昂首看时,肩舆早已跑的有二里多远了。那妇人牵了孩子,嘴里不住咭咭咕咕的骂着,就归去了。
自从那日起,又过了几天,老残向管事的道:“现在气候渐寒,贵居停的病也不会再发,来岁如有委用之处,再来效力。目下鄙人要往济南府去看看大明湖的风景。”管事的再三挽留不住,只好当晚设酒饯行;封了一千两银子奉给老残,算是大夫的报酬。老残略道一声“感谢”,也就支出箱笼,告别解缆上车去了。
老残内心想道:“如此佳景,为何没有甚么游人?”看了一会儿,回回身来,看那大门内里楹柱上有副春联,写的是“四周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悄悄点头道:“真正不错!”进了大门,正面便是铁公享堂,朝东便是一个荷池。绕着盘曲的回廊。到了荷他东面,就是个圆门。圆门东边有三间旧房,有个破匾,上题“古水仙祠”四个字。祠前一副陈旧春联,写的是“一盏寒泉荐秋菊,半夜画船穿藕花”。过了水仙祠。仍旧上了船,荡到历下亭的前面。两边荷叶荷花将船夹住,那荷叶初枯,擦的船嗤嗤价响;那水鸟被人惊起,格格价飞;那已老的莲蓬,不竭的绷到船窗内里来。老残顺手摘了几个莲蓬,一面吃着,一面船已到了鹊华桥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