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起,又过了几天,老残向管事的道:“现在气候渐寒,贵居停的病也不会再发,来岁如有委用之处,再来效力。目下鄙人要往济南府去看看大明湖的风景。”管事的再三挽留不住,只好当晚设酒饯行;封了一千两银子奉给老残,算是大夫的报酬。老残略道一声“感谢”,也就支出箱笼,告别解缆上车去了。
进得店去,跑堂便来回道:“客人,用甚么夜膳?”老残一一说过,就趁便问道:“你们此他说鼓书是个甚么顽意儿,何故轰动这么很多的人?”跑堂说:“客人,你不晓得。这说鼓书籍是山东乡间的土调,同一面鼓,两片梨花简,名叫‘梨花大鼓’,演说些前人的故事,本也没甚希奇。自从王家出了这个白妞、黑妞mm两个,这白妞名字叫做王小玉,此人是天生的怪物!他十二三岁时就学会了这平话的本领。他却嫌这乡间的调儿没甚么出奇,他就常到戏园里看戏,统统甚么西皮、二黄、梆子腔等唱,一听就会;甚么余三胜、程长庚、张二奎等人的调子,他一听也就会唱。仗着他的喉咙,要多高有多高;他的中气,要多长有多长。他又把那南边的甚么昆腔、小曲,各种的调子,他都拿来装在这大鼓书的调儿内里。不过二三年工夫,创出这个调儿,竟至不管南北高低的人,听了他唱书,无不神魂倒置。现在已有招子,明儿就唱。你不信,去听一听就晓得了。只是要听还要早去,他虽是一点钟开唱,若到十点钟去,便没有坐位的。”老残听了。也不甚信赖。
老残从鹊华桥往南,缓缓向小布政司街走去。一昂首,见那墙上贴了一张黄纸,有一尺长,七八寸宽的风景。居中写着“说鼓书”三个大字;中间一行小字是“二十四日明湖居”。那纸还未非常干,心知是方才贴的,只不晓得这是甚么事情,别处也没有见过如许招子。一起走着,一起策画,只听得耳边有两个挑担子的说道:“明儿白妞平话,我们能够不必做买卖,来听书罢。”又走到街上、听铺子里柜台上有人说道:“前次白妞平话是你乞假的,明儿的书,应当我乞假了。”一起行未,街谈巷议,大半都是这话,内心惊奇道:“白妞是何许人?说的是多么样书,为甚一纸招贴,侵举国若狂如此?”信步走来,不知不觉已到高升店口。
正在热烈哄哄的时节,只见那背景里,又出来了一名女人,年纪约十八九岁,装束与前一个毫无别离,瓜子脸儿,白净面皮,边幅不过中人以上之姿,只感觉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半低着头出来,立在半桌前面,把梨花简了当了几声,煞是奇特:只是两片顽铁,到他手里,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以的。又将鼓捶子悄悄的点了两下,方抬开端来,向台下一盼。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摆布一顾一看,连那坐在远远墙角子里的人,都感觉王小玉瞥见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说。就这一眼,满园子里便鸦雀无声,比天子出来还要静悄很多呢,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