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一半的时候,家人来请用饭。东造遂留老残同吃。老残亦不推让。吃过主后,又接着说去。说完了,便道:“我只要一事迷惑:本日在府门前瞻望,见十二个站笼都空着,恐怕村夫之言,必有靠不住处。”东造道:“这却不然。我适在菏泽县署中,传闻太尊是因为晚日得了院上行知,除已补授实缺外,在大案里又特保了他个以道员在任候补,并俟归道员班后。赏加二品衔的保举。以是停刑三日,让大师道贺。你不见衙门口挂着红彩绸吗?传闻停刑的头一日,便是昨日,站笼上另有几个半死不活的人,都收了监了。”相互感喟了一回。老残道:“水路劳累,天时不早了,安眠罢。”东造道:“明日晚间,还请屈驾谈谈,弟有极难措置之事,要得领教。还望不弃才好。”说罢,各自归寝。
老残道:“宫保爱才若渴,兄弟实在敬佩的。至于出来的原故,并不是肥遯鸣高的意义:一则深知本身才疏学浅,不称吹嘘;二则因这玉太尊名誉过大,到底看看是个多么人物。至‘高贵’二字,兄弟不但不敢当,且亦不屑为。六合生才稀有,若下笨拙陋的人,高贵点也好借此藏拙;若真有点济世之才,竟自遯世,岂不孤负六合生才之心吗?”东造道:“屡闻至论,本极佩服;本日之说。则更五体投地。可见长沮、桀溺等报酬孔子所不取的了。只是目下在补翁看来,我们这玉太尊究竟是多么样人?”老残道:“不过是下贱的苛吏,又比郅都、甯成等人次一等了。”东造连连点头,又问道:“弟等耳目有所隔阂。先生布衣游历,必可得其实在景象。我想太尊残暴如此,必多冤枉,何故竟无上控的案件呢?”老残便将一起所闻细说一遍。
“酒也完了。你老睡罢。明天倘若进城,千万说话谨慎!俺们这里大家都耽着三分惊险,粗心一点儿,站笼就会飞到脖儿梗上来的。”因而站起来,桌上摸了个半截线香,把灯拨了拨,说:“我去拿油壶来添添这灯。”老残说:“不消了,各自睡罢。”两人分离。
“俺掌柜的妹夫,曾在他家卖过两回布,认得他家,晓得这件事情。有一天,在饭店里多吃了两钟酒,就建议疯来,同这北街上的张二秃子,一面吃酒,一面说话,说如何样原因,这些人如何样没个天理。那张二秃子也是个不知短长的人,听得欢畅,尽往下问,说:‘他还是义和团里的小师兄呢。那二郎、关爷多少正神常附在他身上,莫非就不管管他吗?”他妹夫说:‘可不是呢。传闻前些时,他请孙大圣,孙大圣没有到,还是猪八戒老爷下来的。倘若不是因为他昧知己,为甚么孙大圣不下来,倒叫猪八戒下来呢?我恐怕他如许坏知己。总有一天碰到大圣不欢畅的时候,举起金箍棒来给他一棒。那他就受不住了。’二人谈得欢畅,不知早被他们团里朋友,报给王三。把他们两人面孔记得烂熟。没稀有个月的工夫,把他妹夫就毁了。张二秃子晓得势头不好,仗着他没有家眷,‘天明四十五’,逃往河南归德府去找朋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