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日,复到店门口闲立。立了一会,方要归去,见一个戴红缨帽子的家人,走近面前,打了一个千儿,说:“铁老爷,几时来的?”老残道:“我昨日到的。”嘴里说着,内心只想不起这是谁的家人。那家人见老残楞着,晓得是认不得了,便笑说道:“家人叫黄升。敝上是黄应图黄大老爷。”老残道:“哦!是了,是了。我的记性,真坏!我常到你们第宅里去,如何就不认得你了呢!”黄升道:“你老‘朱紫多忘事’罢咧。”老残笑道:“人虽不贵,忘事倒实在多的。你们贵上是几时来的?住在甚么处所呢?我也正闷的慌,找他谈天去。”黄升道:“敝上是总办庄大人委的,在这齐河高低买八百万料。现在料也买齐备了,验收委员也验收过了,正筹算回省销差呢。方才这河又插上了,还得等两天赋气走呢。你老也住在这店里吗?在那屋里?”老残用手向西指道:“就在这西屋里。”黄升道:“敝上也就住在上房北屋里,前儿早晨才到。前些时都在工上,因为验收委员畴昔了,才住到这儿的。现在是在县里吃午餐;吃过了,李大人请着说闲话,晚餐还不定返来吃不吃呢。”老残点点头,黄升也就去了。
人瑞道:“老残,我多时不见你的诗了,本日总算‘他乡遇故知’,您也该做首诗,我们拜读拜读。”老残道:“这两天我瞥见冻河,很想做诗,正在那边打主张,被你一阵胡搅,把我的诗也搅到那‘酒色过分’的鸭子里去了!”人瑞道:“你快别‘恃强拒捕’,我可就要‘怒发冲冠’了!”说罢,相互呵呵大笑。老残道:“有,有,有,明天写给你看。”人瑞道:“那不可!你瞧,这墙上有斗大一块新粉的,就是为你题诗预备的。”老残点头道:“留给你题罢。”人瑞把烟枪望盘子里一放,说:“稍缓即逝,能由得你吗!”就立起家来,跑到房里,拿了一枝笔,一块砚台,一锭墨出来,放在桌上,说:“翠环,你来磨墨。”翠环当真倒了点冷茶,磨起墨来。
人瑞俄然想起,把桌子一拍,说:“是了,是了!”遂直着嗓子喊了一声:“来啊!只只见门帘外走进一个家人来,离席六七尺远,立住脚,人瑞点点头,叫他走进一步。遂向他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只见那家人连声道:“喳,喳。”回过甚就去了。
他们姐儿两个,又唱了两三个曲子。家人捧上本身做的鸡来。老残道:“酒很够了,就趁热盛饭来吃罢。”家人当时端进四个饭来。翠花立起,接过饭碗,送到大家面前,泡了鸡汤,各自饱餐,饭后,掠过脸,人瑞说:“我们还是炕上坐罢。”家人来撤残肴,四人都上炕去坐。老残攲在上首,人瑞攲鄙人首。翠花倒在人瑞怀里,替他烧烟。翠环坐在炕沿上,无事做,拿着弦子,崩儿崩儿价拨弄着顽。